车间的冲床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我正盯着流水线上的零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油腻的手套蹭了半天才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老家县城。
“喂,哪位?”我扯着嗓子喊,生怕对方听不清。“请问是李秀莲的丈夫王建军吗?
”电话那头是个严肃的男声,带着点方言口音。我心里咯噔一下。李秀莲是我媳妇,
年初我出来打工时,她还在老家照顾我妈,怎么会有人从县城打电话找我?“我是,您哪位?
”“我们是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的,”对方顿了顿,“你媳妇李秀莲涉嫌卖淫嫖娼,
被我们当场抓获了,你赶紧回来一趟。”“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冲床的噪音还在脑子里嗡嗡响,“警察同志,您再说一遍?我媳妇咋了?
”“她在金夜KTV从事违法活动,扫黄行动时被抓了,”警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带上身份证,尽快到派出所来处理。”电话“咔嗒”挂了。我举着手机,愣在流水线旁,
手心的汗把手机壳浸得发潮。周围的机器还在运转,工友们的笑声、金属碰撞的脆响,
全都像隔了层玻璃,模糊又遥远。李秀莲?卖淫嫖娼?我使劲晃了晃头,
想把这荒唐的念头甩出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秀莲是邻村的姑娘,当年媒人介绍时,
说她“老实本分,会过日子”。我们结婚七年,她在家侍弄两亩地,照顾瘫痪在床的我妈,
从没跟人红过脸。去年我妈病情加重,药费像个无底洞,我才咬牙跟老乡出来打工,
在电子厂当操作工,一个月六千块,省吃俭用,大部分都寄回家里。她怎么会去KTV?
还干那种事?“建军,发啥愣呢?”组长拍我肩膀,“机器都快堆料了!”我这才回过神,
零件已经在传送带上堆了一小堆。“组长,我……我得请假回家一趟,家里出大事了。
”我的声音都在抖。组长皱了皱眉:“这节骨眼上请假?
订单催得紧……”“我媳妇被警察抓了!”我急得直跺脚,也顾不上丢人了,“我必须回去!
”车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工友们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我脸上发烫,抓起外套就往宿舍跑,
身后的冲床声好像在嘲笑。买不到直达老家的高铁,我咬咬牙买了张长途汽车票。
车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变成田野,再变成连绵的山,我的心一直悬着,像揣了块石头。
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老家亲戚的。我不敢回,不知道该怎么说。年初离家时,
我还跟二婶拍胸脯:“您放心,秀莲持家,我在外挣钱,年底就能给我妈凑够手术费。
”现在想来,这话像个响亮的耳光。车到县城客运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我打了辆摩的,
直奔城关派出所。红砖砌的办公楼看着挺旧,门口的石狮子掉了只耳朵。
值班室的警察听我说找李秀莲,指了指走廊尽头:“先去办手续,她在留置室。”办手续时,
我瞥见了卷宗上的照片。李秀莲穿着件我从没见过的红裙子,头发烫得卷卷的,
脸上浓妆艳抹,跟家里那个素面朝天、总穿着旧棉袄的媳妇判若两人。我的手猛地攥紧,
指甲掐进肉里。“她是自己招的,”旁边的警察叹了口气,“在金夜KTV干了快俩月了,
这次是被我们突击检查抓了现行。”“为啥?”我嗓子干得冒烟,“她为啥要干这个?
”警察翻了翻笔录:“说是缺钱。具体的,你问她吧。”留置室的铁门“哐当”一声开了,
李秀莲低着头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红裙子上沾了灰,脸上的妆花了,黑一道白一道。
看见我,她身子抖了一下,突然“扑通”跪在地上。“建军,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哑得像破锣。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心里像被刀割。七年夫妻,她给我洗过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在我妈病床前喂过饭,
去年我打工走时,她还塞给我一沓皱巴巴的零钱,说“在外别委屈自己”。怎么才半年,
就变成这样了?“起来说话。”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她被我扶起来,还在哭,
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我是被逼的……”“被逼?”我盯着她的眼睛,
“谁逼你去KTV干那种事?”她的眼神躲闪着,
不敢看我:“我……我堵伯输钱了……”原来我走后没多久,村里来了几个外地口音的人,
在村头的空房里开了个**。一开始只是打打麻将,后来就变成推牌九、扎金花。
秀莲闲时去看热闹,被人拉着玩了两把,赢了几十块,觉得“来钱快”。
“一开始就玩五块十块的,”她扒拉着碗里的面条,不敢抬头,
“后来他们说‘小打小闹没意思’,就开始玩一百两百的……”输了想赢回来,
赢了想赢更多。短短三个月,她不仅输光了我寄回家的两万多块钱,
还欠了**三万块高利贷。放高利贷的天天上门催债,说再不还钱,就卸了我妈的腿。
“我没办法啊,”她突然提高声音,眼泪又掉下来,“你妈天天吃药,债主天天堵门,
我跟亲戚借遍了,没人肯借……”“那你就能去干那种事?”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面馆里的人都看过来,“你不会给我打电话?不会告诉我?”“我不敢!”她哭着喊,
“你在外面打工多不容易,我咋敢告诉你我输了钱?我想着……想着找个来钱快的活,
先把债还上……”她听同村的小寡妇说,县城KTV里“陪唱陪喝”能挣钱,就瞒着我妈,
偷偷跑到县城。一开始只是陪酒,后来老板说“出台”能赚更多,她犹豫了几天,
还是答应了。“第一次我吓得浑身发抖,”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拿到钱的时候,
我觉得……觉得能给你妈买药了,能还债了……”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那个在我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媳妇,居然敢去堵伯,敢去KTV当小姐。这半年来,
我在流水线上熬得眼睛发红,省下饭钱给她寄回去,她却拿着这些钱去赌,去填那个无底洞。
“我妈知道吗?”我问。她摇摇头:“我跟她说去县城超市打工了,住宿舍,
每周回去看她一次。”我的心稍微松了点,又立刻揪紧。我妈要是知道儿媳妇干了这种事,
怕是当场就得背过气去。“欠的钱还了多少?”“还了一万多,
还有两万没还……”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从派出所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李秀莲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县城的路灯亮得刺眼,
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又在脚下拧成一团。“先去你住的地方拿东西。”我开口,
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有点发飘。她愣了一下:“我……我没租房子,在KTV的员工宿舍住。
”“那就去宿舍。”KTV在县城最热闹的十字路口,霓虹招牌闪得人眼睛疼。
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壮汉,看见李秀莲,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哟,
莲姐这是……被赎身了?”李秀莲脸一白,往我身后缩了缩。我没理他们,径直往里走。
穿过震耳欲聋的大堂,走廊里弥漫着烟酒味,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倚在墙边,看见我们,
突然噤了声,眼神在我和李秀莲之间来回瞟。“302宿舍。”李秀莲的声音细若蚊蚋。
宿舍是个隔断间,摆着四张上下铺,角落里堆着杂物,
空气里飘着廉价香水和泡面混合的味道。李秀莲的东西在靠窗的下铺,
一个掉了轮子的行李箱,几件皱巴巴的衣服,还有半盒没吃完的感冒药。她蹲下去翻箱子,
手一直在抖。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墙上贴的海报——那是我去年打工回来给她带的明星海报,
她当时宝贝得不行,现在边角都卷了。“找到了。”她举起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打开一看,是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钱,还有几张欠条。“这是……这是我攒的,
想给妈买药的。”我数了数,一共三千二。钱上还带着点烟味。“咚咚咚”,有人敲门,
力道很重。“姓李的,欠我们的钱该还了吧?”李秀莲吓得手一抖,钱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