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桂影斑驳,透着些许午后慵懒。
厅内,盛家人散去,只留沈牧一人静立角落,也无人搭理。
他垂眸,指尖无声拂过袖口,似在回味方才盛怀瑾的“巧妙”刁难。
此时门外忽传来一阵靴声,轻快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自由与熟稔。
沈牧没抬头,却己察觉有目光从门口牢牢落在自己身上。
只片刻,外头便有人径首跨入厅堂,带着一身净爽江湖气息。
“啧,怎么这堂里别的人都像避瘟神一样退了,倒把咱牧哥留在这里受晾?”
来人调侃,语带笑意。
沈牧终于抬眼。
只见那男子穿一件藏青华服,长身玉立,笑容带着几分少年气,却藏不住眸底的锐利光芒。
——柳修远,天京王府世子。
沈牧眸光一敛,声音不疾不徐:“柳兄贵人事忙,怎有空到盛府来?”
柳修远故作夸张地抱拳,“特来给牧哥赔礼啊。
这盛府竟敢怠慢昔日风华战神,怕是忘了天京柳某人在此如何混得开。”
他踱步走到沈牧身侧,背对门口,低声补上一句:“你还活着,真好。”
沈牧瞳仁一缩。
彼时战场烽烟,兄弟阋墙,旧友皆以为他早化尘埃。
今日重逢,不易。
“柳兄言重了。
在盛府,不过寄人篱下,不足挂齿。”
沈牧冷静,唇角微扬,声音低沉里暗藏警觉。
柳修远挑了挑眉,从广袖中随意掏出一只精巧酒葫芦,在桌上一拍,酒香顿时弥漫。
“旧友重逢,焉能无酒?
牧哥,喝一口壮胆。”
沈牧接过酒盏,指尖微紧。
两人对立窗下,阳光半遮半掩,将气氛压得更深。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个素衣婢女,远远行礼:“沈郎,夫人遣人唤您回院歇息。”
柳修远轻挥手,“去吧,伺候自家姑爷,不用这般紧张。”
婢女微露窘色,带一丝怯意行了退下礼,匆匆离去。
厅内只剩下两人,气氛瞬间收束成一股无形的张力。
沈牧慢慢抿了一小口酒,喉头微微泛起灼热。
他望着案上一盏残茶,语调平静:“柳兄既来,怕不是只为叙旧?”
柳修远微笑不变,却缓缓敛去笑意,眸中多了三分认真:“你如今成了盛府赘婿?
消息传到天京时,我还以为是哪家疯狗在胡咬。”
他顿了顿,低声道:“可我明白,你既归隐,一定被逼至绝路。
你那仇,还想报么?”
每个字落下,都如寒刀剖开平静的水面。
沈牧唇角微动,眼中却有暗光闪烁。
沉默半晌,他道:“活着,本就是为了给许多人一个交代。
天下纷乱,我本不愿再涉浑水。
可有些账,不清不楚,夜里总睡不安稳。
我的命,是战场上捡的,岂能让奸人随心践踏?”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犬吠和一阵急促脚步。
厅堂外头,一队王府随从装作赏景路过,又迅速离开。
柳修远皱眉——显然有人在监视。
他压低声音,眸光一顿:“盛府如今表面太平,实则内里隐流汹涌。
刚刚那账册陷阱,是怀瑾自作主张,还是有人暗中指使,你心中可有猜测?”
沈牧微一颔首,目光掠过门外,“盛家子弟各怀鬼胎,有人想借我这‘赘婿’之手搅浑水,也有人希望我死得其所。
今日二堂逼账,本是试探与警告。
我若自乱阵脚,后头便会有更大的麻烦。”
柳修远点头,意味深长:“你入盛府于汝无益,却恰好避人耳目。
王府里,也有人等着看你笑话。”
他声音微顿,神情变肃,“你若有意东山再起,天京王府可为你遮风挡雨一阵。
只是……你可愿再负刀归来?”
话音未尽,他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赫然是王府才有的信物。
沈牧指尖轻点玉佩,雪白温润。
他沉思良久,道:“柳兄,与你并肩战过的日子,我忘不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
我要的不只是生存下去,还有清算旧仇,一步步拿回属于我与天下人的东西。”
两人对视无言,厅中只剩壁角钟声悠悠,将昼夜悄然分割。
柳修远忽而笑道:“牧哥还是老样子,言少情重。
既如此,我们便做个约定——你该做的,我帮你。
你要进庙堂,我自天京送你一程。”
沈牧接过玉佩,握于掌中,沉默良久,终是低低道:“多谢。”
这一刻,两人面前只有百转千回的命途,和各自沉重的秘密。
门口风声突起,一道红影闪过,是盛婉儿的贴身婢女,悄声禀报:“王世子,夫人设晚宴,请二位移步正厅。”
柳修远抬手拂发,笑容重新挂上脸,“来得正好。
久闻盛府厨艺一绝,不尝不快。”
沈牧缓缓起身,袖口滑落玉佩的一角,安静无声。
他与柳修远并肩而行,步入深院幽廊。
两人之间无须言语,心中己有默契。
前路虽乱云密布,但命运的棋局,己然悄然落子。
暮色渐沉,盛府正厅灯火通明,暗影如波。
沈牧和柳修远迈入那片光影交错之地,恰如新旧恩怨与未来风云的交汇。
此刻的安宁,只是更大涟漪前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