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砰砰砰,像擂在我心口上的闷鼓。
空气里浮动着塑胶场地的热气、汗水的咸腥,还有四面八方黏在球场中央那个人身上的目光。
江屿刚投进一个压哨三分,利落的短发甩开汗珠,
场边瞬间爆发的尖叫几乎要掀翻体育馆的顶棚。中场哨声尖利地响起。
人群的喧嚣像被按了暂停键,又陡然活泛起来。我捏了捏手里那瓶沁着冰凉水珠的矿泉水,
瓶身滑腻腻的,几乎要握不住。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鸟,扑棱棱地乱撞。
刚鼓起勇气想往前挪动一步,
视线里那片晃动的、色彩斑斓的裙角和运动鞋骤然被三双更近、更强势的鞋尖取代。
阴影当头罩下,空气里那股热烘烘的汗味瞬间被一股浓烈到发腻的甜香取代。
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猛地撞上身后冰冷的铁丝网围栏,退无可退。“林晚晚?
”为首的声音,又甜又尖,像淬了冰的糖针。是徐薇,公认的校花。她微微歪着头,
精心烫卷的长发垂在肩侧,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审视,眼神却像刀子,
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最终落在我手里的矿泉水瓶上。“啧,”她红唇微启,
发出一个轻飘飘的气音,“就你?也配给江屿送水?”我喉咙发紧,想开口,
声音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死死堵住了,
只剩下一个干涩的、意义不明的音节:“我……”“你什么你?
”旁边一个短发女生立刻接腔,声音又高又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成天抱着本书,灰头土脸的,真以为自己是灰姑娘了?”“就是,
”另一个高个子女生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睨着我,“江屿看得上你这种书呆子?
趁早醒醒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她们的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轻易地刺破周围嘈杂的背景音。我能感觉到附近一些目光已经若有若无地瞟了过来,
带着好奇,或是看好戏的兴味。脸颊火烧火燎,掌心全是汗,那瓶水更像一块烫手的冰。
徐薇似乎很满意我此刻的狼狈。她上前一步,高跟鞋的细跟踩在水泥地上,
发出清脆又令人心悸的“嗒”声。她伸出手,涂着漂亮指甲油的手指,
极其自然地搭在了我紧握着的那瓶水的瓶盖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指尖一颤。“天挺热的,
”徐薇笑了,那笑容艳丽得像朵有毒的花,眼睛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看你这么‘热心’,
帮你降降温?”话音未落,手腕猛地一拧!“哗啦——!”刺骨的冰水毫无预兆地兜头浇下!
冰冷的水流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瞬间钻进我的头发、衣领,
沿着额头、脸颊、脖颈一路疯狂地向下爬行、流淌。水珠模糊了视线,
眼前徐薇那张带着恶意笑意的脸变得扭曲、晃动。刺骨的寒意激得我浑身剧烈地一哆嗦,
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啊!”我短促地惊叫出声,狼狈地闭上眼睛,
下意识地想抬手抹掉脸上的水。“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在我头顶炸开,
是徐薇和她那两个同伴。“凉快吧?”短发女生尖着嗓子笑问。“看她那傻样!
”高个子女生笑得更大声。冰水顺着发梢、睫毛不断滴落,砸在水泥地上,
晕开一小圈深色的水渍。冷,从皮肤一直冻到骨头缝里。但比这更冷的,
是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夹杂着几声不怀好意的嗤笑。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灭顶。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齿咬得死紧,
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几秒钟里,
周围那些嗡嗡的议论声、徐薇她们刺耳的笑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
一片诡异的寂静骤然降临。死寂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
是如同沸水滴入滚油般的、压抑不住的低低惊呼和抽气声。“江屿……江屿过来了!
”“天哪!他朝这边走过来了!”“薇姐!江屿看你呢!
”那些原本还带着看好戏意味的目光,瞬间被点燃,爆发出惊人的热度和亮度,
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方向。徐薇脸上那抹恶毒的笑容,像被施了魔法一样,
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羞涩、惊喜和无限柔情的甜美微笑,脸颊甚至恰到好处地飞起两抹红晕。
她挺直了脊背,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精心打理的卷发,眼神盈盈如水,
满怀期待地迎向那个走来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冰水带来的寒意似乎被这骤变的气氛驱散了一些,随之涌上的是更深的慌乱和无措。
我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湿透的鞋尖和地上那摊不断扩大的水渍。
他会说什么?会像其他人一样看我的笑话吗?还是会……站在徐薇那边?
脚步声停在了我面前。很近很近。
空气里那股浓烈的甜香似乎被一股干净清冽的、带着运动后微热汗意的气息所取代。
预想中的嘲讽或者无视都没有发生。一只骨节分明、还带着球场激烈运动后微红的手,
毫无预兆地伸到了我低垂的视线里。那只手没有碰水,也没有递纸巾,
而是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抬起了我湿透的下巴。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我猛地一颤,被迫抬起头。视线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江屿的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他微微喘着气,胸口还在起伏,
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像沉静的湖,
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影子——湿透的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和脸颊,
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校服领口也湿了一大片,颜色深暗。他就那样看着我,
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周遭那些屏息凝神、目光灼灼的人群,
还有旁边那个瞬间切换成甜美模式的徐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然后,
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彻底呆住的事情。他收回了抬起我下巴的手,
转而抬起了自己的胳膊。动作随意又自然,仿佛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用自己干净的运动服袖口内侧——那柔软的、吸水的棉质布料,
直接、仔细地擦上了我的脸颊。从左边的鬓角开始,沿着湿漉漉的发际线,
擦过冰凉刺痛的额头,再缓慢地、认真地拂过眼睑下方,最后到右边脸颊。
袖口的布料吸饱了冷水,变得沉重而冰凉,可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却诡异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烫感,一路烧到耳根。他的动作很轻,
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体育馆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篮球偶尔滚过地面的空洞回响,
和他袖口布料摩擦在我皮肤上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
直到他把我脸上最明显的水渍擦得差不多了,才停下来。那截深蓝色的袖口已经湿透,
颜色变得更深。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袖子,又抬眼看向我,眉头微微蹙起,
不是不耐烦,更像是一种……困惑和不解。“谁欺负你了?”他的声音不高,
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这三个字,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被冻僵的神经末梢。
刚才被冰水浇头、被肆意羞辱时死死压下去的委屈和愤怒,像终于找到了一个细小的出口,
猛地翻涌上来,堵在喉咙口,又酸又胀。几乎是本能的,我抬起手,
指尖还带着未干的冰冷水迹,微微颤抖着,
那个前一秒还笑容甜美、此刻却因江屿的动作和问话而彻底僵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徐薇。
“她……”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她用水……泼我……”“江屿!”徐薇几乎是尖叫着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又尖又利,
带着一种被踩了尾巴般的惊惶和难以置信。她猛地往前跨了一步,试图挤进江屿的视线范围,
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甜美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急切和泫然欲泣的委屈,眼圈说红就红。
“你别听她胡说!不是这样的!是她……是她自己没拿稳水,不小心洒了!
我……我只是想关心她一下……她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她的眼泪说来就来,
晶莹地蓄在眼眶里,要落不落,配上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足以让任何不明真相的人心生怜惜。
周围隐隐响起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投向我的目光里,质疑和同情徐薇的成分明显增多了。
“江屿,真的是她自己弄的……”短发女生赶紧帮腔,声音却有点发虚。“薇姐好心,
她还倒打一耙!”高个子女生也急忙附和。徐薇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滑落,
她微微仰起脸看着江屿,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听起来委屈极了:“江屿,
你信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怎么会……”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啊,徐薇多漂亮,
多会说话,眼泪多真。而我呢?浑身湿透,狼狈得像只落汤鸡,只会笨拙地指控。
江屿……他会信我吗?就在徐薇那声带着哭腔的“江屿”刚刚落音,
尾音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的余韵,江屿终于有了反应。他侧了侧脸,
不是转向声泪俱下的徐薇,而是微微偏过头,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开,
冷淡地扫了一眼徐薇所在的方向。但也仅仅是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疑惑,
没有审视,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打扰的不耐烦。只有一种纯粹的、彻底的漠然。
仿佛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校花,
和体育馆角落里随意堆放的一个篮球架没什么区别。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
甚至没什么起伏,平铺直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没问你。”三个字。
轻飘飘的。像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却像三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徐薇脸上,
也砸碎了周围所有试图为徐薇辩解的低语和目光。
徐薇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瞬间失去了颜色。
那双蓄满泪水的漂亮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江屿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
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紧接着,是铺天盖地、无法掩饰的难堪和羞愤。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无法承受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
整个体育馆陷入一种死寂般的真空。所有声音都被抽空了,
只剩下无数道目光在徐薇惨白的脸、江屿冷漠的侧影和我湿漉漉的头发之间无声地穿梭,
带着惊愕、探究,还有一丝丝……看好戏的兴奋。
江屿却完全无视了这诡异的寂静和徐薇摇摇欲坠的身影。他重新转过头,目光落回我脸上。
刚才那足以冻僵人的冷漠,在转回来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他甚至微微弯下一点腰,
让自己的视线与我齐平,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睫毛下专注的眼神,
还有额角未干的汗珠。“吓到了?”他问,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和刚才那句“没问你”的冷硬判若两人。没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接下去,
语气依旧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但内容却惊心动魄:“要报警吗?
”我猛地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报……报警?就为了一瓶水?他像是没看到我的震惊,
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软软的,带着点商量的口吻,甚至有点……哄劝?
“或者……”他顿了一下,眼神在我湿透的头发和衣服上扫过,眉头又习惯性地微微蹙起,
像是在认真评估什么,“我帮你打回去?”“打回去”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轻描淡写,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我彻底石化在原地。报警?打回去?对象是徐薇?
那个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无数男生追捧的校花徐薇?江屿……他疯了吗?
徐薇显然也听到了。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刚刚恢复一点点,
又因为江屿这轻飘飘的两句话而瞬间褪尽,比刚才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连哭都忘了。
她身边的两个女生也彻底傻了眼,像两尊石化的雕像,惊恐地看着江屿,又看看徐薇,
大气都不敢出。周围的死寂被打破,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哗然!“***……报警?
”“打回去?江屿亲自动手打徐薇?我没听错吧?”“疯了疯了……这林晚晚到底什么来头?
”“江屿这护得也太……”那些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屿,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弯腰的姿势,眼神专注地看着我,
耐心地等着我的选择。好像无论我说“报警”还是“打回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执行。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绪在我胸腔里剧烈冲撞。报警?太夸张了。
打回去?像泼妇一样当众打架?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我头皮发麻。
可江屿……他竟然是认真的!
他竟然真的想为了我去做这种……这种完全不符合他形象的事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那被冰水浇透的寒意,
似乎被他这简单粗暴、却炽热得灼人的“解决方案”彻底驱散了,
只剩下一种眩晕般的、不真实的热度。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喉咙,
反而让我清醒了一点。我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看向自己还在滴水的衣角,
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未褪尽的颤抖和一丝荒谬感:“……不,不用了。
”江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似乎对我的选择不太满意,
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那岂不是便宜她们了”。“我……”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点,带着点自嘲的狼狈,“……我就是想回去换件衣服。
”这个答案显然不在江屿的选项里。他沉默地看着我,那双好看的眼睛里,
清晰地映着我湿漉漉、狼狈不堪的样子。几秒钟后,他像是接受了这个“怂”的选择,
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在我和周围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他做了一个更加出人意料的动作。他直起身,抬手,
动作干脆利落地拉开了自己校服外套的拉链。深蓝色的运动外套被他三两下脱了下来,
带着他身上的体温和干净清爽的皂角气息。下一秒,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兜头罩在了我湿透的身上!宽大的外套瞬间将我整个人裹住,
隔绝了冰冷的空气,也隔绝了四面八方那些探究的、惊异的、甚至是嫉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