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烬里的共生十岁那年的夏天,蝉鸣把空气烤得发黏。我蹲在老宅后院的梧桐树下,
指尖捻着刚修复好的《南华经》残页。米白色的宣纸上,"虚室生白"四个字浸润了墨香,
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我修复的第三十七页古籍,爷爷说我有天赋,
指尖的温度刚好,力道正好,能让沉睡百年的文字重新呼吸。"苏微!
"陆沉的声音撞碎了午后的宁静。他穿着一身不耐脏的白衬衫,领口却沾着草屑,
手里攥着个变形的金属打火机——那是他偷偷从父亲书房摸出来的玩意儿。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少年人特有的野气。
"别跑那么快,"我站起身,把残页小心翼翼地放进酸枝木盒,"爷爷说今天陆伯伯要来,
让我们去前院等着。"陆沉嗤笑一声,踢飞脚边的小石子:"我爸才没空管我,
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你们苏家的出版社变成陆氏的数据库。"我的心微微一沉。
我知道大人们的事。苏家是百年的古籍世家,藏着半座山的孤本,
修复技艺更是传内不传外的秘辛;陆家则是近年蹿起的科技新贵,
父亲总说他们是"用代码丈量宣纸的野蛮人"。可这些复杂的事,
在我和陆沉之间似乎都不存在。
我们是彼此童年里唯一的"同类"——都被家族的规矩束缚着,都在长辈的期待里喘不过气。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月亮门,青砖路上的青苔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陆沉突然停在通往藏书阁的岔路口,回头冲我笑:"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
"藏书阁是苏家的禁地,连父亲都不能随意进入。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却看见他眼里的光,
像黑夜里跳动的火苗,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被爷爷发现的话,会挨板子的。"我小声说,
脚步却跟着他往前。"怕什么,"他满不在乎地挑眉,"就说是我逼你的。
"藏书阁的木门沉得像块铁,陆沉用事先藏好的铁丝捅了半天锁孔,我则紧张地望风。
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一股混合着樟木、墨香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阁内光线昏暗,顶天立地的书架上摆满了蓝布封皮的古籍,阳光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
看得见无数尘埃在光柱里翻滚。"你看这个。"陆沉爬到最高一层的书架旁,
费力地抽出一个锦盒。里面是幅《千里江山图》的摹本,
青绿山水在昏暗中流转着沉寂的光泽。他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恶作剧的兴奋:"我爸说,
这种老东西迟早要被数字技术取代,存进硬盘里才稳妥。"我没接话。
我知道他父亲陆明远正在推进一个项目,要把苏家的古籍全部数字化。
爷爷每次听到这名字都要吹胡子瞪眼,说"那些0和1能懂什么叫'纸寿千年'?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红光。起初我们都没在意,直到一股焦糊味钻进鼻腔。
陆沉先反应过来,冲到气窗边往下看,脸色瞬间白了:"着火了!"我跟着跑过去,
心脏猛地缩紧。后院的柴房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舌正舔舐着木质的回廊,风一吹,
火星像红蝴蝶似的往藏书阁这边扑。更可怕的是,通往前院的门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锁死了,
拍上去只发出沉闷的回响。"别怕。"陆沉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心全是汗,却意外地有力。"我爸教过我火灾逃生,找湿毛巾,
低姿前进......"话没说完,头顶的横梁突然"咔嚓"一声断裂,带着火星砸下来。
陆沉下意识地把我往身后拽,自己却被飞溅的木片划破了胳膊,血珠瞬间渗进白衬衫。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爷爷常说的"书比命重"。
可当陆沉撞开一个矮柜,露出后面狭窄的通风口时,我突然明白了——命都没了,
守着书又有什么用?"钻进去!"他的嗓子已经被烟呛得沙哑。通风口太矮,
他只能半跪着推我的腿。我回头看了一眼燃烧的书架,
那些我修复了无数个日夜的古籍正在化为灰烬。陆沉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突然抓起一本线装书,"哗啦"撕下几页,掏出打火机就点。火光明灭间,
他的侧脸绷得很紧:"苏微,烧书不是亵渎,是活下去的办法。
"那是我前天才修复好的《金刚经》孤本。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在看到他胳膊上的血迹时,
用力抹了把脸,帮他一起撕书页。火焰舔舐着纸张,散发出焦糊的草木气息,
却也暂时挡住了蔓延的火势。我看见他把燃烧的书页往通风口递,浓烟顺着洞口往外冒,
形成了一道短暂的安全屏障。"走!"我们一前一后钻进通风口,
狭窄的通道里满是灰尘和蛛网。陆沉在前面开路,后背被尖锐的砖石划开了长长的口子,
血浸透了衬衫,在地上拖出断断续续的红痕。我紧紧跟在后面,
手里攥着半块从口袋里摸出来的桂花糕——那是早上厨房嬷嬷给我的,
此刻成了我们唯一的食物。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光亮。陆沉猛地撞开出口的栅栏,
我们滚落在一片湿漉漉的草丛里。回头望去,藏书阁的屋顶已经塌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隐约能听到大人们的呼喊和消防车的鸣笛。他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后背的伤口渗出血来,
和泥土混在一起。我把桂花糕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块。烧焦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时,
我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我修复的《南华经》残页,
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了衣襟。"这个......"我想把残页递给他,
却看见他盯着自己的胳膊发呆。月光落在他脸上,少年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恐惧。"苏微,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掌心烫得惊人,"今天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尤其是我叔......陆振廷。"后来我才知道,那场火不是意外。
陆沉的叔父陆振廷为了抢夺公司控制权,故意在陆明远和我父亲会谈时纵火,
想制造"苏家管理疏忽"的丑闻。只是谁也没想到,我们两个孩子会被困在藏书阁。
那天晚上,陆沉翻墙来找我。他后背的伤口已经包扎过,白色的纱布洇出一点红。
我把那半块带血的焦纸递给他,又拿出爷爷用来做修复标记的银朱,
在纸的角落写下日期和坐标——那是我们在通风口找到的位置。"藏好。"我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总有一天,我们要知道真相。"他接过焦纸,
塞进贴身的口袋。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的藤蔓。他突然笑了,
露出两颗小虎牙:"等我长大了,就用最厉害的技术,把所有书都存起来,再也不怕火烧。
"我也笑了,指尖轻轻拂过他胳膊上的伤疤:"那我就教你怎么修复真迹,让你知道,
数字再真,也没有纸页的温度。"那时的我们以为,未来会像这月光一样清澈。却没料到,
成长是场更烈的火,要把所有天真烧成灰烬,才肯露出底下的微光。
第二章 刀刃上的博弈十五岁的秋天,我在古籍修复室里待了整整三天。
案上摊着的是《淳化阁帖》的残卷,我正用极细的竹纤维浆糊填补虫蛀的空缺,
指尖的力道轻得像在抚摸蝴蝶的翅膀。
修复室的空气中弥漫着糨糊的甜香和旧纸张特有的霉味,这是我最熟悉也最安心的气息。
"小姐,陆家少爷来了。"管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为难。我的手顿了一下,
浆糊在宣纸上晕开一个细小的白圈。深吸一口气,把竹刀放在砚台上:"让他在客厅等着。
"等我把残卷收入樟木盒,洗去手上的浆糊,走到前厅时,陆沉已经在沙发上坐了半小时。
他比五年前高了半个头,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完全没了当年的野气。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向我时,依然带着熟悉的执拗。
"我爸让我来谈出版社收购的事。"他开门见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我没看文件。目光落在他的袖口,那里别着一枚银色袖扣,刻着陆氏的logo。
五年前那个在火里护着我的少年,如今成了陆氏的谈判代表。"爷爷不会同意的。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陆沉的喉结动了动:"苏微,
这不是你爷爷能决定的。出版社已经连续三年亏损,陆氏的注资是唯一的出路。""出路?
"我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把古籍拆成数据,把修复技艺当成落后产能淘汰,
这就是你们说的出路?"文件上的条款刺痛了我的眼。
陆氏要求获得苏家所有古籍的数字版权,还要解散传统修复工坊,改用AI技术替代人工。
这些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时代在变,苏微。
你不能总活在过去......""过去?"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发颤,
"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是靠你砸开的古籍,是靠我记得的密道!
现在你跟我说要淘汰过去?"陆沉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突然从文件里抽出一张纸,
是他父亲事先拟好的发言稿。"这些话,我不想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压抑的愤怒,
"但我没得选。"我看着那张纸,突然觉得很累。想起五年前那个夜晚,他翻墙来找我,
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原来成长就是逼着人说违心的话,做不想做的事。"我知道了。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份文件,"请回吧。我会转告爷爷。"他也站了起来,
手紧紧攥着公文包,指节泛白。"苏微,"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复,"我没得选。
"那天晚上,我坐在修复室里,对着那卷《淳化阁帖》发呆。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纸页上,
"永和九年"四个字突然变得模糊。听到院墙外传来轻微的响动,走到窗边,
看见陆沉正攀着梧桐树枝,试图翻进来——像五年前那样。我没有开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陆沉爬到一半,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对上我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动作僵住了,
眼里的倔强一点点碎掉,露出底下的疲惫。转身回到案前,撕下一张宣纸,
用毛笔写下一行字。走到窗边,把纸从窗缝里塞出去,然后轻轻合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