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片枯叶般坠向下方翻滚的灰雾,丹田处的气旋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溃散成了碎末。
那些被称作 “噬灵蝇” 的虫子正顺着他肘弯的伤口往里钻,带来一阵阵麻痒的灼痛。
“操他娘的...” 墨尘啐出混着血沫的咒骂。
作为个连像样功法都凑不齐的散修,闯入这处被称为 “乱葬岗” 的修士弃尸地本就是绝境求生。
三天前他在山涧里发现半块刻着 “虚” 字的残碑,那温润的玉质里流转的灵气,足够换一枚突破筑基期的丹药。
坠落感突然消失了。
墨尘发现自己悬在离地面三尺的地方,袖口垂落的布条静止在剧烈摆动的中途。
几只噬灵蝇凝固在他眼前,复眼里映出他惊愕的脸,翅尖的纹路清晰得能数出脉络。
下方灰雾里浮着数不清的残骸,有的穿着早己朽坏的道袍,有的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
最骇人的是个被腰斩的修士,腹腔里的脏器像颗颗红珠悬在空中,一滴血珠停在他圆睁的瞳孔前,永远不会落下。
时间... 停了?
墨尘试着抬了抬手指,关节发出干涩的声响。
他能动,而这个世界不能。
当他踉跄着落地时,靴子踩在实地上竟没有扬起半点尘埃。
那些本该被气流卷起的碎石都定在原处,像幅被精心摆放的立体画卷。
他走到那被腰斩的修士面前,伸手碰了碰悬在空中的肝脏,触感温凉而富有弹性,仿佛下一秒就会继续蠕动。
“这里是...” 墨尘的目光扫过远处林立的石阙。
那些建筑远比乱葬岗的风格古老,柱身上雕刻的星云图案在静止的光线下流转着暗金色的辉光。
他忽然想起坊市说书先生讲过的传说 —— 上古有修士葬于时间缝隙,其墓自成一界,岁月不侵。
沿着石阙间的甬道往前走,脚下的青石板渐渐变得温润。
墨尘发现自己的伤口在缓慢愈合,那些钻进皮肉的噬灵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碎裂。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粘稠的能量,顺着他的毛孔往里渗,丹田处原本溃散的气旋竟开始重新凝聚。
甬道尽头是座穹顶坍塌的石室。
中央的玉台上悬浮着一具棺椁,椁身镶嵌的星辰宝石组成奇异的阵图,最亮的那颗星辰正对着他来时的方向,也就是甬道入口。
棺椁前立着块完整的石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篆文。
墨尘认出开头几个字是 “虚空经”,心脏猛地一跳 —— 那可是只存在于古籍残篇里的禁忌功法,据说能穿梭于时空裂隙。
他指尖抚过冰凉的碑面,那些文字像是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指腹钻进脑海。
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身披星袍的修士挥手斩断流淌的星河,年迈的道人对着铜镜梳理白发,镜中映出的却是垂髫孩童的模样,还有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崩塌的天地间,背后是无数个重叠的日月。
“以我之灵,斡旋光阴...” 墨尘无意识地念出碑文中的字句,玉台上的星辰阵图突然亮起。
棺椁侧面弹出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卷泛黄的帛书。
当他展开帛书时,整个石室的光线开始扭曲。
那些静止的尘埃突然剧烈震颤,在空气中划出纷乱的轨迹。
墨尘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面拉长又缩短,甬道里的石阙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坍塌,又瞬间恢复如初。
“原来如此...” 他盯着帛书上最后那段注解,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座墓地不是时间静止,而是时间在以不同的速率流动。
碑文中的功法能让他在这些流速不同的时间流里穿行,就像在交错的河流间跳跃。
墨尘花了三个月来研习虚空经。
在这个奇特的墓地里,他感觉不到饥饿与疲惫,那些流转的时间能量成了最好的滋养。
当他第一次成功让指尖出现重叠的残影时,整座石室的星辰阵图都发出了嗡鸣。
“该回去了。”
墨尘望着甬道入口处那片依旧静止的灰雾。
他算不准在这里待了多久,但按照功法所述,只要找到与外界时间流速一致的节点,就能重返原来的世界。
他盘坐在玉台前,按照帛书所述掐动法诀。
丹田处的气旋旋转成银灰色的漩涡,周围的景物开始出现重影。
那些静止的修士残骸在他眼前快速腐朽、风化,又瞬间复原,石阙上的星云图案以惊人的速度流转,仿佛在演绎整个宇宙的生灭。
“定!”
墨尘猛地睁眼,指尖指向甬道入口。
周围的一切突然活了过来。
坠落的碎石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悬在空中的血珠终于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红痕。
那被腰斩的修士尸体轰然坠地,脏器摔得狼藉不堪。
远处传来噬灵蝇振翅的嗡嗡声,却不再靠近他周身三尺。
墨尘深吸一口气,体内的气旋比巅峰时强盛了数倍。
他辨认着方向,朝着记忆中乱葬岗的出口掠去,脚下的落叶被气流卷起,发出熟悉的沙沙声。
当他穿出灰雾,看见熟悉的山峦轮廓时,眼眶竟有些发热。
山风带着松涛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村落的炊烟在暮色中袅袅升起,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总算...” 墨尘笑着抹去额头的汗,却在看清山脚下那块新立的石碑时僵住了。
碑上刻着 “墨尘之墓” 西个篆字,落款是 “徒孙李狗剩立”。
旁边还堆着些新鲜的供品,几只山雀正啄食着碟子里的米糕。
墨尘踉跄着冲下山,撞开那间他住了二十年的茅屋门。
屋里的陈设都还在,只是积了厚厚的灰尘。
墙角的铜镜蒙着蛛网,他伸手拂去尘垢,镜中映出的人影让他如遭雷击 —— 那是张二十岁出头的脸,眉眼锐利,下巴上还留着未刮净的胡茬。
可桌案上压着的黄纸,分明写着 “嘉靖三十七年” 的字样。
墨尘记得清清楚楚,他离开时是万历元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个拄着拐杖的老者颤巍巍地走进来,看见他时突然跪倒在地,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祖师爷显灵了!
您老人家终于回来了!”
“你是谁?”
墨尘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小的是李狗剩的孙子啊!”
老者磕着头,“您百年前在乱葬岗失踪,师父说您定是羽化了... 这墓都守了三代人了...”百年前...墨尘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架。
那些他亲手打磨的丹炉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铜镜里的青年影像与记忆中自己西十岁的模样重叠,形成一张扭曲的脸。
他学会了穿梭时空的本事,却在回到自己世界的那一刻,成了个早己死去百年的幽灵。
暮色透过窗棂爬进来,在积灰的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
墨尘望着那道影子,突然发现它在微微晃动 —— 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影子的边缘,正渗出无数细碎的、闪烁的光点。
就像他刚进入那座静止墓地时,空气中漂浮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