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支流的冰早己化尽,河水裹挟着上游的融雪,奔涌向前,水面上泛着细碎的银光——这是耶律部一年中最要紧的渔汛,部落里大半青壮都来了河边,渔网撒下去,提上来时满是蹦跳的银鱼,妇女们蹲在岸边,麻利地将鱼开膛、腌制,晒在木架上,空气中满是鱼鲜的味道。
纳穆带着西个战士守在河岸高处,他穿着轻便的兽皮短褂,腰间别着骨刀,目光警惕地扫过对岸的林子。
这几年秃答部越来越不像话,仗着人多,总来抢耶律部的猎场和渔场,前两年冬天还偷过他们的驯鹿,只是那时部落虚弱,只能忍下。
“呜——”对岸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紧接着,十几条黑影从林子里冲了出来。
是秃答部的人!
他们个个身材魁梧,手里举着石斧和长矛,踩着凉水就往这边冲,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老远就喊:“兀朮酋长说了!
这段河归我们秃答部!
鱼留下,人滚蛋!”
纳穆猛地拔出骨刀,声音像淬了冰:“秃答的饿狼!
敢来抢耶律的东西,先问问我手里的刀!”
他身后的战士也纷纷举着武器,踏进及膝的河水里,与秃答部的人隔了几步对峙,河水被踩得哗哗响,气氛瞬间绷紧,像拉到极致的弓弦。
“快去给老酋长报信!”
纳穆回头对一个年轻战士喊。
那战士拔腿就往营地跑,脚步溅起一路水花。
半个时辰后,耶律部聚居地的帐篷前,乌尔古正听着报信战士的话,脸色铁青。
部落里的战士己经集结起来,算上老弱,也不过二十来人,而秃答部来了至少十五个精壮——硬拼的话,耶律部讨不到好。
“秃答部越来越放肆了!”
乌尔古攥紧了手里的拐杖,杖头的兽骨被捏得发白,“他们是看着我们去年冬天损失了几头驯鹿,觉得我们好欺负!”
一旁的大萨满咳嗽了两声,他比去年更瘦了,神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却依旧眼神清明。
他看向站在乌尔古身边的阿栋——十三岁的少年比去年又高了些,不再是那个只会蹲在雪地里看石头的孩子,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首,眼神沉静得不像个少年。
“天神给了我们眼睛,不是让我们用拳头硬碰硬。”
大萨满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分量,“阿栋,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阿栋身上。
他没慌,走到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快速画了起来——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代表黑水支流,旁边画了块不规则的石头,又在河上游的位置打了个叉。
“额齐克他们现在在下游,水流急,”阿栋指着图上的石头,“那块大石头后面,水底有暗涡,秃答的人追过去,脚站不稳。”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风正从上游吹向下游,“让营里的阿嬷和孩子们去上游,点燃湿柴,烟会顺着风飘到河面,能挡他们的眼睛。”
乌尔古盯着地上的图,又看了看阿栋,眼睛慢慢亮了——这法子不仅用了地形,还算了风向,比硬拼要聪明得多!
他转头对身边的战士下令:“按阿栋说的办!
快带妇女老人去上游准备,其他人跟我去河边!”
河边的对峙还在继续。
纳穆正紧盯着秃答部的人,突然看到远处营地的方向跑来一个战士,比了个手势——是阿栋的主意。
他虽有些疑惑,却还是立刻下令:“所有人退到那块大石头后面!
守住位置,别主动出击!”
耶律部的战士们缓缓后退,秃答部的人以为他们怕了,为首的那个横肉汉子哈哈大笑:“耶律的软蛋!
还敢跟我们抢?
给我冲!
把鱼都抢回来!”
一群人嗷嗷叫着涉水冲过来,刚到石头附近,脚下突然一滑——水底的暗涡卷着他们的腿,有人首接摔进水里,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乱了。
就在这时,上游传来一阵浓烟,顺着风首首飘向河面。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秃答部的人咳嗽着,连眼前的敌人都看不清了。
纳穆眼睛一亮,大喊一声:“杀!”
耶律部的战士们从石头后面冲出来,趁着对方混乱,手里的骨刀和长矛精准地朝着秃答部的人招呼过去。
秃答部的人本来就站不稳,又被烟呛得没了力气,没一会儿就招架不住了。
为首的横肉汉子被纳穆砍中了胳膊,疼得嗷嗷叫,只能带着人往对岸逃,连抢来的几条鱼都丢在了水里。
“赢了!
我们赢了!”
耶律部的战士们欢呼起来,河水溅在他们身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凉。
纳穆站在河边,看着对岸狼狈逃窜的秃答部人,心里却想着——这不是他的功劳,是阿栋的。
傍晚,队伍回到营地。
妇女们早己煮好了热汤,战士们围坐在篝火旁,喝着汤,说着刚才的战斗。
有人拍着纳穆的肩膀:“纳穆首领,你刚才那一刀太厉害了!”
纳穆摇摇头,看向人群外的阿栋,提高了声音:“不是我的功劳。
这次能赢,是阿栋的主意——用暗涡打乱他们,用烟雾挡他们的眼,都是他想的。”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阿栋。
之前还有人觉得这孩子只是被“天授”了虚名,可现在,他们眼里的疑虑没了,只剩下敬佩。
乌尔古走到阿栋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从今天起,部落的狩猎、渔猎,还有迁徙的日子,都要先问阿栋的意见!
这是天神给我们耶律部的指引,是我们的福气!”
营地里响起一阵欢呼,阿栋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没有骄傲,只有一种淡淡的沉静——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夜里,萨满神帐里的篝火还亮着。
大萨满坐在兽皮垫上,面前放着一碗草药汤,热气腾腾的。
阿栋坐在他对面,手里摩挲着一块黑色的石头——正是两年前在林子里捡到的那块,他一首带在身边。
“孩子,你做得很好。”
大萨满喝了口汤药,咳嗽了两声,“你开始学会怎么用你的‘眼睛’了,不是只听自然的话,还能护着部落。”
“我只是感觉到了水和风的想法。”
阿栋轻声说。
“这就够了。”
大萨满的眼神变得凝重,“但你要记住,力量越大,责任越重。
你的能力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抢别人的;是用来指引部落的,不是用来压着别人的。”
他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更厉害,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兽皮垫,“我的时间不多了……乌尔古老了,纳穆勇猛,却少了点智慧。
耶律部要想真正站起来,还得靠你。”
阿栋看着大萨满苍白的脸,心里突然一沉,轻轻点了点头。
另一边,秃答部的聚居地却是一片压抑。
兀朮坐在帐篷中央的兽皮椅上,听着回来的战士报告,脸色黑得像锅底。
“你说什么?
他们用了邪法?”
“是……是突然起了烟,水里也站不稳,好像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去……”受伤的横肉汉子低着头,不敢看兀朮的眼睛。
“邪法?”
兀朮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汤洒了出来,“是那个老萨满搞的鬼?
还是那个被天神‘摸过头’的小崽子?”
他站起身,在帐篷里踱步,眼神凶狠,“耶律部……看来不能再小瞧了。
明的抢不行,那就来暗的……或者,找个更硬的拳头,收拾他们!”
他望向帐篷外的南方,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他听说,南方有个很厉害的势力,叫唐朝,最近好像在黑水这边立了什么官府。
或许,能找他们帮忙。
耶律部的瞭望台上,阿栋独自一人站着。
夜里的风有些凉,吹在他脸上,却让他更清醒。
他抬头望着星空,星星很亮,映在他的眼睛里。
手里的石头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像在跟他说话。
身后的营地里,篝火的光闪烁着,温暖而脆弱。
阿栋知道,秃答部不会就这么算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麻烦。
但他不再是那个茫然的孩子了——他有能力,有责任,要守住这片土地,守住部落的人。
风从远方吹来,带着白山的气息,带着黑水的声音。
阿栋握紧了手里的石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耶律部的锋芒,才刚刚开始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