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云的庆功宴设在宸国王宫的摘星殿,酒液淌过金杯,映照着他如今万人之上的脸。而我,
凌汐,宸国最后的血脉,正从堆积如山的、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尸堆里,用尽每一丝力气,
抠抓着冰冷泥土,将我自己一寸寸拖出来。毒酒烧穿喉咙的剧痛还在骨头缝里嘶叫,
父王染血的头盔在眼前挥之不去,谢流云那句“游戏结束”像冰锥钉死我最后一点天真。
恨意是唯一的燃料,支撑着这具本该化为枯骨的身体。冷雨砸在脸上,混着血污流进嘴里,
腥涩无比。我张开嘴,吸入这亡国的空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又重组,
一股微弱却炽热的力量在血脉深处苏醒,对抗着残余的毒性。我没死成。谢流云,你的毒酒,
不够烈。三年前,也是在这王宫,春光正好。几个纨绔宗室子弟围着一个白衣少年推搡辱骂,
骂他“质子”、“丧家犬”。他低着头,嘴角紧抿,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那份隐忍下的阴郁,当时愚蠢的我竟以为是脆弱。我提着裙摆冲过去,厉声呵斥:“放肆!
谁准你们在此喧哗欺辱客人!” 那群人见是我,悻悻散去。我走到他面前,
递过一方绣着桃花的丝帕。“你别怕,以后我护着你。” 我笑得没心没肺。他抬眼,
凤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算计,快得让我忽略。“多谢昭华郡主。” 声音清冷,
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落寞。从那以后,我的心就偏了。
我成了他灰暗质子生涯里最殷勤的访客。送御膳房精致的点心,送孤本典籍,送疗伤药材。
他感染风寒,我偷了父王的百年老参炖汤,守在偏僻的质子府整整一夜。
父王眉头紧锁:“汐儿,谢流云此子心机深沉,非你良配,离他远些。
”我跺脚反驳:“父王偏见!流云他只是不善言辞!他待我极好!
” 我炫耀着他送我的草编蚱蜢,木头小鸟,却看不见他眼底深藏的冰冷。
我们在月下偷偷见面,他教我识星,手指划过夜空,声音低沉温柔:“汐儿,
若有一日我得返故国,必以江山为聘,许你一世荣华。”我靠在他肩头,脸颊发烫。
“谁稀罕你的江山。我只要你永远陪着我,就像现在这样。”他轻笑,吻了我的发顶,
那怀抱温暖得让我沉溺。我却忘了,毒蛇在咬人前,身体也是温的。
他对我的“需要”越来越多。“汐儿,近日边关似乎不太平?你父王忧心忡忡,可是有战事?
” 他状似无意地问,指尖拂过我的脸颊。我毫无防备,
叽叽喳喳将偷听来的边军换防争执和盘托出,甚至抱怨某个将领脾气太臭,惹父王动怒。
“汐儿真是我的解语花。”他笑着揉我的头发,眼底深处有幽光闪过。又一次,
他叹息:“苍玄国内部倾轧,我即便回去,若无外力相助,只怕也难以立足。
若我能知宸国态度,或可寻得一线生机……”我被“与他未来”冲昏头脑,
竟偷偷溜进父王书房,翻看他与心腹臣子的议事摘要,再将那些关乎国运的机密,
一字不落地复述给我的“情郎”。他听得仔细,偶尔提问,引导我说出更多。
我沉浸在“帮助他”的自我感动里,全然不知我正在亲手将绞索套上父王的脖颈,
套上宸国的咽喉。国破前夜,他找到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汐儿,我得到密报,
有人欲对宸王不利,就在明日宫宴。我知道一条通往宫外猎场的密道,
或许关键时刻能救宸王。你可知晓宫内还有哪些隐秘路径可作策应?”我的心揪紧了,
担忧父王安危压倒了一切理智。
我毫不犹豫地将王宫几条鲜为人知的密道和防卫薄弱处尽数告知,甚至画了张简陋的草图。
他仔细收好,拥抱我:“汐儿,等我。”我以为等的是希望,结果是地狱。
大军破城的号角撕裂黎明时,我还穿着赴宴的华服,傻傻地想着去找他,
用他给的“密道”带父王离开。宫墙四处起火,喊杀震天。
我撞见的是换上了苍玄国将领盔甲的谢流云,正冷漠地指挥士兵屠杀我的侍卫。我冲过去,
抓住他的臂甲,指甲刮过冷硬的金属。“流云!怎么回事?你说救父王的……”他甩开我,
力道之大让我踉跄倒地。他俯视我,眼神里再无半分温情,只有***裸的嘲讽和冰寒。
“救他?凌汐,你真是天真得可笑。没有你给的边防图和王宫密道图,
我军怎能如此顺利破关,直取心脏?”我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冻结。“你父王?
”他嗤笑一声,指向远处宫门。我看见父王高大的身影被敌军重重包围,
一个熊腰虎背、满脸横肉的敌将后来我知道他叫秦将军挥动巨斧,
狂笑着劈下……“不——!” 我尖叫嘶哑,眼前一片血红。父王的头颅被挑起,
挂在旗杆上。我的世界崩塌了。
谢流云的声音冰冷地穿透我的绝望:“看在你帮我大忙的份上,赏你个全尸。” 他挥手,
“灌药,扔远点。”两个士兵粗暴地掐住我的下巴,将那杯猩红刺鼻的毒酒硬灌进我的喉咙。
烧灼的剧痛瞬间蔓延,我倒在地上抽搐,看着他玄色的披风一角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消失在浓烟与火光里。意识涣散前,我只记住他最后的眼神,和秦将军那张狰狞狂笑的脸。
我在堆积的尸山中醒来。毒药和我体内某种力量搏斗,撕裂又融合。痛苦难以言喻,
但恨意更甚。我抠着泥土,拖着剧痛的身体爬出死人堆。雨水冲刷着血污,也让我更清醒。
复国?凭我现在?是痴人说梦。但复仇,可以先开始。谢流云,你要庆功?我要这场庆典,
变成你的惊魂宴,变成所有刽子手的葬曲!我在荒废的宫巷里蹒跚,
找到一个狗洞钻回已成废墟的王宫。在一个半塌的偏殿,我撞见一个缩在角落的老宦官。
他认出我,浑浊的老眼溢出泪,哆嗦着给我找了一身死去宫女的旧衣,一块遮脸的破布,
还有一小包他藏起来、原本用于毒老鼠的劣质毒药。
“郡主……小心……他们、他们今晚在摘星殿大宴……”他声音发颤,
塞给我一把生锈的匕首。够了。这就够了。我抹黑脸,缩在阴影里,观察着巡逻队伍的路线,
计算着时间。摘星殿……那里曾是我及笄礼的地方。谢流云,你真会选地方。
庆功宴喧嚣鼎沸。丝竹管弦奏着苍玄国的凯歌,武将们吹嘘着自己的战功,
文臣们谄媚着新主的英明。谢流云高坐主位,玄衣金纹,接受众人的朝拜,面容冷峻,
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掌控一切的漠然。我易容混在进献歌舞的伎人队伍里,低着头,
捧着托盘。袖子里藏着那包毒药和匕首,心跳平稳,只有恨意在沸腾。
领舞的舞姬突然腹痛难忍,脸色发白。机会来了。我上前一步,
压低声音对管事的宦官说:“大人,奴婢曾学过此舞,可代姐姐献艺,不敢误了陛下雅兴。
” 我递过去一支从废墟里扒出的、还算完整的金簪。宦官掂量一下,
瞥了我蒙着面纱的脸一眼,不耐烦地挥手:“快去!别出岔子!”我换上那舞姬的红裙,
颜色像血。面纱遮住我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我走上大殿中央,乐声起。
我跳的不是苍玄的胜利之舞,而是宸国祭祀时献给英灵的安魂曲。身姿旋转,红袖翻飞,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决绝的力度。渐渐地,喧闹的宴会安静下来,
目光都被这诡异而凄艳的舞蹈吸引。我舞动着,逼近高台。目光锁死谢流云,
还有他右下首那个正搂着侍女灌酒、满脸得意的秦将军。谢流云最初只是随意一瞥,
随即目光凝住。他似乎察觉出一丝异样,身体微微前倾,审视着蒙面的我。乐声到达***,
我一个旋身,舞到御案之前,与他仅三步之遥。他猛地站起身,凤眸锐利眯起:“你是谁?
”就是此刻!我猛地扯下面纱,露出苍白却布满恨意的脸,
声音嘶哑却穿透整个大殿:“谢流云!苍玄国的贼子!还认得我吗?!”满场死寂。
酒杯跌落摔碎的声音格外清晰。谢流云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出现难以置信的震惊。
“凌汐?!你……”他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是毒酒为何无效的惊疑。
我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染血的手指直指他,声音泣血,字字诛心:“诸位!
看看你们效忠的这位新主!三年前,他像条丧家之犬被弃于我国!是我凌汐,瞎了眼,
蒙了心,将他从泥泞里拉起,给他温暖,信他谎言!”“他却利用我的痴傻,
套取我国边防机密,诱骗王宫密道图!引狼入室,覆我宸国!屠我子民!更在我父王战死后,
亲手灌我毒酒,弃尸荒野!”我转向那些惊愕的苍玄将领和官员,
声音尖利:“这就是你们标榜的雄主?一个靠欺骗女人、背信弃义窃取江山的***之徒!
今日他能负我宸国,来日你们兔死狗烹,下场只会更惨!”“妖女胡言!陛下,
臣这就斩了她!” 秦将军反应过来,暴怒吼道,抽出佩剑就要冲上来。“晚了!
”我厉声尖叫,猛地将袖中毒药包砸向地面燃烧的炭盆!刺鼻的浓烟瞬间爆开,
混合着劣质毒粉,虽不致命,却足够引起恐慌和混乱!人群尖叫推搡,桌椅翻倒,杯盘狼藉。
“护驾!护驾!” 侍卫们慌忙涌上,却被混乱的人群阻挡。烟雾弥漫中,我目标明确。
拔出匕首,像一头矫健的豹子,直扑向正被烟雾呛得咳嗽、试图指挥士兵的秦将军!
他措手不及,被我狠狠一刀扎进脖颈!鲜血喷溅我满脸满身。他圆瞪着眼,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嗬嗬作响,重重倒地。“这一刀,为我父王!” 我拔出匕首,
热血滚烫。混乱中,我又精准找到另外两个当日冲杀在最前、手上沾满宸国王室鲜血的敌将,
凭借灵活的身形和对地形的熟悉,在混乱中贴近,匕首狠辣地刺穿他们的心脏!“这一刀,
为我宸国将士!” “这一刀,为我枉死的子民!”谢流云暴怒的声音穿透混乱:“抓住她!
格杀勿论!” 他拔剑亲自冲下高台,剑气凌厉,逼开混乱的人群。我毫不恋战,
转身冲向大殿中央那面巨大的、绣着苍玄国徽的旗帜!那是他们胜利的象征。“凌汐!
你找死!” 谢流云剑光已到背后。我不闪不避,用尽全身那点微弱的神力,
将所有力量灌注匕首,狠狠掷向旗杆的承重处!同时侧身硬生生避开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