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我与顾寒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是正道魁首,光风霁月的凌华仙尊;我是他最骄傲的道侣,仙门寄予厚望的瑶光君。我们曾并肩于不周山之巅,斩落魔域万千妖邪,也曾于昆仑月下同酌,许诺此生不负。我们是仙界的传奇,是无数修士艳羡的神仙眷侣。直到那一日,我为他疗伤时,发现那道传闻中被魔首偷袭留下的、几乎将他重创的伤口,竟是他用至纯的本命仙元,精心伪造而成。那一刻,我才惊觉,我那温柔强大、被三界景仰的夫君,或许……才是那个搅动风云、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域之主。我,嫁给了仙门的公敌。
庆功宴的喧嚣,隔着一层厚重的殿门,化作模糊而遥远的嗡鸣。
我端着盛有清心丹的玉盘,推开了寝殿的门。殿内烛火通明,暖玉铺地,映着我夫君顾寒江的侧影,清冷如月,孤峭如山。
他正临窗而立,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连一丝褶皱也无。窗外是昆仑墟万年不化的冰雪,月光洒落,为他周身渡上了一层圣洁的清辉。他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那张令六界都为之失色的脸上,漾开一抹温柔的浅笑。
“清弦,你怎么来了?外面那么热闹,不去多喝几杯?”
我将玉盘放在桌上,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有什么可热闹的,那些长老们的陈词滥调,我听了三百年,耳朵都要起茧了。我更想陪着你。”
顾寒江轻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我的脸颊,温暖而安心。他抬手,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你啊。”他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
三日前,正魔两道在忘川河畔决战。魔域“幽冥殿”倾巢而出,为首的正是那位神秘莫测、从未有人见过其真面目的魔首。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关键时刻,顾寒江一剑破开魔军阵法,直取中军。却不料那魔首狡猾至极,竟以身为饵,设下陷阱,在偷袭重创顾寒江后,借机遁走。
虽未将魔首当场诛杀,但幽冥殿主力尽丧,元气大伤,百年之内再无力进犯。这已是三百年来,正道最大的一场胜利。
而我的夫君,凌华仙尊顾寒江,毫无疑问是这场胜利最大的功臣。此刻,整个仙界都在为他欢呼,颂扬他的功绩。
可我看到的,却是他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他衣袍上那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血腥气。
“伤口还疼吗?”我轻声问,伸手想去触碰他胸前的衣襟。
那里,正是被魔首的独门魔兵“离魂钩”所伤之处。
顾寒江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握住我的手,拉到唇边印下一吻。“无妨,皮外伤罢了。你的灵力珍贵,不必为我损耗。”
“我们是道侣,分什么彼此。”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到榻上,“外面的庆功宴没个三五日不会结束,你正好静养。快,让我看看。”
他拗不过我,眼中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缓缓解开了衣带。
月白色的外袍褪下,露出里面的中衣。当他解开中衣的盘扣,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伤痕暴露在空气中。那伤口从他左胸一直延伸到腹部,边缘翻卷,至今仍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缠绕其上,正不断侵蚀着他纯净的仙元。
我心中一痛,眼眶瞬间就红了。
离魂钩,传闻是上古魔神以九幽冥铁所铸,专伤修士神魂。中此钩者,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魂飞魄散。顾寒江能以重伤之躯硬抗下来,还逼退了魔首,可见其修为之高深。
“别怕。”他见我脸色发白,反过来安慰我,声音依旧温和,“那魔首也并未讨到好处,我那一剑,足以让他闭关百年了。”
我点了点头,稳住心神,指尖凝聚起一团柔和的青色光晕。这是我们瑶光一脉的独门心法“春风化雨”,最善治愈疗伤,净化外邪。
我的指尖轻轻覆上他的伤口,灵力如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开始剥离那些顽固的魔气。
过程很顺利。我的灵力每到一处,那些霸道的黑色魔气便如遇克星般节节败退。顾寒江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在忍受着净化过程带来的痛苦。
我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一个时辰后,最后一缕魔气终于被我从他体内逼出,消散在空气中。我长舒了一口气,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了。”我收回手,准备取金疮药为他敷上。
可就在我收手的瞬间,我愣住了。
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猛地低头,再次看向那道狰狞的伤口。魔气已经祛除,伤口呈现出最原始的状态。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绝对是足以致命的重创。
可是……伤口深处残留的能量气息,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那不是离魂钩的阴邪霸道,也不是任何一种我所知的魔功能量。那是一种……一种极为纯粹、极为凝练,甚至带着一丝神圣气息的力量。
这种力量,我只在一个地方感受过。
在顾寒江的本命法宝,“九天玄晶剑”上。
一个荒谬到让我浑身冰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这道伤,根本不是魔首用离魂钩造成的。
这是顾寒江……用他自己的本命仙元,从体内引爆,伪造出来的!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正魔两道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伪造自己被魔首重伤的假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我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因剧痛而略显苍白的嘴唇,看着他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缓缓睁开眼,关切地问:“清弦,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猛地回过神来,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我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只是消耗有些大。我为你上药。”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颤抖着手打开药瓶,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口上。我的动作一定僵硬得可怕,因为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清弦。”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嗯?”我头也不抬地应着。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发现了。
我该怎么办?当场质问他吗?问他为何要自残,为何要欺骗整个仙界?
不,不能。
这个念头太疯狂了,我没有任何证据。仅仅凭着一丝能量残留的直觉,就去怀疑我的道侣,那个与我相守五百年,被誉为正道砥柱的凌华仙尊?说出去,谁会信?只会认为我沈清弦走火入魔,疯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清澈而无辜。
“发现什么?我发现你又逞强了。这么重的伤,还说是皮外伤。顾寒江,下次你再这样,我便……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我故意带上了几分嗔怒和委屈,这本是我们之间常有的情趣。
顾寒江凝视着我,眸光闪烁,似乎在分辨我话中的真伪。良久,他脸上的紧绷线条才缓缓柔和下来,他叹了口气,将我揽入怀中。
“好,我答应你,没有下次了。别生气。”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带着淡淡的雪松气息。可这一次,我却只觉得遍体生寒。我僵硬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脑子里乱成一团。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如果这道伤是假的,那么……“魔首偷袭”这件事,本身是不是也是一个谎言?
我忽然想起决战那天的情景。当时战况胶着,顾寒江一剑破阵,正道修士士气大振,眼看就要一举歼灭魔军。就在此时,那个黑雾缭绕的魔首突兀地出现在顾寒江身后,发动了致命一击。
顾寒江“重伤”,魔首“遁走”。
因为仙尊受创,群龙无首,追击的势头戛然而止。幽冥殿的主力,正是在那个空档,得以从容撤退,保全了根基。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什么偷袭?分明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一场用正道魁首的“重伤”,来换取魔域主力安全撤离的……苦肉计!
这个结论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战栗。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顾寒江是仙门领袖,他有什么理由要去帮助魔域?
除非……
除非他……
我不敢再想下去。那个呼之欲出的身份,足以让整个三界为之打败。
那晚,我一夜无眠。顾寒江就睡在我身边,呼吸平稳。我却第一次觉得,这个我爱了五百年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深不可测。
第二天,我借口需要查阅古籍,为他寻找根治离魂钩后遗症的方法,一个人去了宗门的藏经阁。
我没有去查找医书,而是径直走向了最顶层,那里存放着历代正魔大战的秘闻卷宗。我需要信息,需要更多关于那个神秘魔首的信息。
卷宗浩如烟海,我几乎不眠不休地翻阅了整整一天一夜。
关于魔首的记载,少之又少。只知道此人约在三百年前横空出世,以雷霆手段整合了四分五裂的魔域,建立了幽冥殿。他修为深不可测,行事诡秘,喜怒无常,脸上常年戴着一副黑铁面具,从无人见过他的真容。
三百年前……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与顾寒江,正是在三百年前相遇的。
那时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于一场秘境探险中救了被妖兽围攻的我。后来,他拜入昆仑,凭借着惊才绝艳的天赋和远超同辈的修为,一路高歌猛进,最终成为万众敬仰的凌华仙尊。
他的崛起,就像一个传奇。
可现在,这个传奇的每一个细节,在我眼中都变得疑点重重。
一个散修,为何会有那般高深的修为?他那身出神入化的剑法,又是从何而来?他说自己无门无派,了无牵挂,可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如何能在短短三百年内,走到仙道之巅?
我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如坠冰窟。
不行,我需要证据,一个铁证。
我将目标锁定在了顾寒江的书房。那是他在昆仑墟的私人领域,一向不许任何人进入,包括我。他说里面存放着宗门要务,需要绝对的安静。以前我对此深信不疑,现在看来,那里或许藏着他最大的秘密。
我必须进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