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稚子病急・医心藏绪
苏清辞收起瓷罐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衣领,触到衣料下紧绷的肩线,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明早辰时再来换药。”
她将缠好纱布的外袍递过去,声音比刚才更淡,“这三天别碰水,也别用力。”
萧策接过外袍,指尖碰到她递来的布料,还带着点她身上的药香。
他没立刻穿上,反而看向里屋墙角的药柜 —— 柜上摆着数十个贴着标签的陶罐,标签上的字和木匾上的 “清禾堂” 一样,都是清隽的小楷。
最下层的抽屉没关严,露出半角深蓝色的锦缎,像是某种印玺的衬布。
“苏大夫一个人守着医馆?”
萧策系外袍系带时,状似无意地问。
苏清辞正擦着瓷碟,闻言动作顿了顿:“师父去年过世了,就剩我一个。”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没提师父是谁,也没说自己从哪学的医。
萧策没再追问。
他知道分寸,尤其是对眼前这个藏着心事的女医,太过急切反而会引起警惕。
刚走到医馆门口,就听见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妇人的哭喊:“苏大夫!
苏大夫救命啊!”
是卖馄饨的张婶。
她怀里抱着个三岁左右的男娃,孩子小脸通红,嘴唇泛着青,呼吸急促得像破了风的风箱。
张婶看见萧策站在门口,也顾不上寒暄,首冲苏清辞跑去:“我家虎子早上还好好的,刚才吃了口糖糕就突然晕过去了,你快救救他!”
苏清辞脸色一沉,立刻让张婶把孩子放在里屋的竹床上。
她摸了摸虎子的额头,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指尖搭上他的腕脉时,眉尖拧得更紧:“是积食引发的急惊风,得立刻施针。”
她转身去药柜拿银针,可找了半天,装银针的木盒却没在原位。
“昨天给李伯治腿时,好像落在前院了。”
苏清辞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慌,急得额角冒了汗。
萧策刚要迈步,就见张婶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这可怎么办啊?
虎子要是有事,我可怎么活……我去拿。”
萧策扶住张婶,声音沉稳得让人安心,“前院哪里?”
“就、就在晒药的竹匾旁边!”
张婶指着医馆外的小院。
萧策快步走进小院。
院里种着几株薄荷和紫苏,竹匾上晒着刚采的金银花,阳光落在花叶上,晃得人眼晕。
他在竹匾旁的石桌上找见了木盒,刚要拿起,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 是衣角擦过篱笆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巷口一闪而过的黑影,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衫,可脚步轻得不像常年走青石板路的人。
萧策眼底冷光一闪,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 那里本该挂着佩剑,今早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留在了王府。
等他拿着木盒回到里屋时,苏清辞己经准备好了药汁。
她接过木盒,打开时,萧策瞥见她指尖沾了点墨渍 —— 像是从抽屉里那半角锦缎上蹭到的印泥。
“按住他的腿。”
苏清辞拿出银针,在火上燎了燎,声音专注,“别让他乱动。”
萧策依言按住虎子的小腿。
孩子在昏迷中还在抽搐,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
苏清辞的手很稳,银针精准地扎进虎子的人中、合谷穴,动作快得像蝴蝶点水。
不过半刻钟,虎子的呼吸就慢慢平稳了,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
“没事了,” 苏清辞拔下银针,擦了擦额角的汗,“等下喝了药,再睡一觉就好。”
张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要给苏清辞磕头,被萧策一把扶住:“张婶快起来,苏大夫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张婶抹着眼泪站起来,拉着虎子的手不停道谢。
苏清辞去煎药时,她才凑到萧策身边,压低声音说:“公子看着面生,是苏大夫的朋友?”
萧策看着里屋煎药的身影,嘴角弯了弯:“算是吧。”
“苏大夫是个苦命人啊,” 张婶叹了口气,“去年冬天雪大,她半夜还去城外给人看病,回来时冻得连手都握不住药杵。
可她心善,隔壁李伯腿断了没钱治,她都是免费给换药……”萧策没说话,看着苏清辞蹲在灶前添柴火的侧影,心里像被温水漫过 —— 王府里从不缺伺候的人,却没人会为了一个普通百姓的夹板,攥着木刺磨木板,更没人会在递药时,悄悄把药碗的热边转向他。
他想起刚才看见的黑影,想起苏清辞抽屉里的锦缎,忽然觉得,这南城的热闹里,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事。
苏清辞煎好药出来时,看见萧策还站在院里。
他背对着她,望着墙上挂着的干花,月白锦袍被风吹得轻轻晃,倒少了些战神王爷的冷硬,多了些寻常公子的温和。
“王爷怎么还没走?”
她把药碗递给张婶,声音又恢复了疏离。
萧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沾着药汁的指尖上:“刚才看见个黑影,在巷口晃荡,苏大夫最近可要多留意些。”
苏清辞心里一紧,脸上却没显出来:“南城人多眼杂,许是路过的。”
萧策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那浅琥珀色的瞳仁里看出点什么,可她的眼神太静,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什么都藏不住,又什么都看不清。
“明早我会准时来。”
萧策没再提黑影的事,转身牵过门口的黑马。
马鬃被风吹得乱了,他伸手理了理,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握惯了剑的人。
苏清辞站在医馆门口,看着他牵着马慢慢走远。
首到那道月白身影消失在巷口,她才转身回了里屋,快步走到药柜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 —— 里面放着半块太傅印,印玺上的 “苏” 字还沾着点墨迹,正是刚才她不小心蹭到的。
她拿起印玺,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玉面,眼眶慢慢红了。
三年前父亲把印玺塞给她时,说 “清辞,活下去,查***相”,可她活下来了,真相却像这长安的雾,怎么都拨不开。
而刚才萧策提到的黑影,她不是没察觉。
这半个月来,总有陌生的人在医馆附近晃荡,她知道,是朝廷在找 “苏家余孽”。
只是她没想到,萧策会帮她留意这些。
窗外的桃花瓣又飘了进来,落在印玺上,像给冰冷的玉面盖了层软绵的雪。
苏清辞把印玺重新藏好,指尖还残留着玉的寒意,心里却忽然生出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 或许,这个当年监斩苏家的战神王爷,和她想的不一样。
第二天辰时,萧策准时到了清禾堂。
苏清辞刚把药熬好,看见他进来,递药碗的手顿了顿:“王爷昨晚没被旧伤疼醒?”
萧策接过药碗,喝了一口 —— 药汁很苦,却比宫里的太医方多了点清冽的薄荷味。
“没疼醒,” 他看着她,“苏大夫的药,比太医的管用。”
苏清辞没接话,低头准备换药的纱布。
可她没看见,萧策的目光落在她的抽屉上,眼底藏着一丝探究 —— 他想知道,那半角锦缎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而巷口的拐角处,昨天那个黑影又出现了。
他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给天子的密信,信上写着:靖安王每日辰时赴南城清禾堂,与女医苏清辞接触频繁,需进一步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