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更鼓三通,朱雀大街的灯火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捻灭,只剩下风卷着细雪,
扫过檐角铜铃。梅逐雨把斗篷的兜帽往下压了压,指间那张“无常帖”已被冷汗浸得发软。
帖上字迹娟秀,却透着森冷。“子时,安邑坊,旧柳祠,一人来。
”落款是一枚小小的猫爪印,朱砂色,像刚刚摁上去,尚未干透。他抬头望天。
乌云压得很低,星月皆无,正是妖祟最猖獗的时刻。寻常百姓早已闭户,坊门落了锁,
可安邑坊的侧巷里却浮起一层幽绿的磷光,像谁家打翻了一盏掺了荧草的油灯。梅逐雨知道,
那不是灯,是“猫公”的眼。刑部白日的卷宗里,猫公是妖市最神秘的掮客,
统管长安夜游神,却无人见过真容。梅逐雨却见过,三日前,在平康坊的灯会上,
那位武家县主醉眼惺忪,把一整袋金豆子撒进乞儿碗里,腕上金钏叮当乱响;夜里,
他追踪一缕妖气至曲江池,却见一只黑猫蹲在柳枝上,金钏化成了猫爪上的细镯,猫眼弯弯,
带着与白日一模一样的促狭笑意。“武祯……”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
胸口像被雪水浸透的弓弦,绷得生疼。旧柳祠的破门半掩,
门神画像早被虫蛀得只剩半截胡须。梅逐雨侧身而入,祠内供桌上积了厚厚的香灰,
灰上却有一行清晰的脚印,小巧,无鞋,像是赤足踏过。脚印尽头,武祯背对他站着,
一身夜行衣,发尾用红绸随意一束,腰间悬着那枚金钏,却在夜色里泛着冷铁般的幽光。
“梅大人,”她没回头,声音却比雪更轻,“你迟了半刻。”梅逐雨没答,目光落在她脚边,
那里躺着一具妖尸,狐面人身,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心脏却不见踪影。妖血呈诡异的银蓝色,
正顺着地砖缝隙流淌,像活物般勾勒出一道扭曲的符纹。2“你杀的?”他问,
手指已扣住袖中黄符。“我若说不是,你信么?”武祯终于转身,
眼尾仍带着白日那副懒散的笑,可瞳孔在黑暗中缩成一线,像猫,又像蓄势待发的兽。
她踢了踢妖尸的爪子,一枚铜铃滚出来,铃舌却是人牙。“这狐妖偷了东西,我来讨,
可惜它先一步被人掏了心。”梅逐雨蹲下身,指尖沾了一点银血,在鼻下轻嗅。
血里混着槐花香,还有一丝极淡的龙涎,宫中贵人才用的香。他眉心一跳:“它偷了什么?
”武祯抛给他一样东西。梅逐雨接住,是一枚乌木小牌,正面刻着“千秋”二字,
背面却嵌着一片薄如蝉翼的鳞片,在月光下泛出青金色的光。鳞片边缘有细小齿痕,
像是被什么利器仓促撬下。“龙鳞。”梅逐雨声音发紧,“从哪儿来的?
”“这就要问你的同僚了。”武祯歪头,耳坠上的银流苏晃了晃,“今夜亥时,
大理寺的库房里丢了一件‘旧物’,看守的狱卒说,看见刑部的人提着灯笼进去过。
”梅逐雨攥紧木牌,指节泛白。他想起白日刑部议事厅里,
少卿王砚山手里把玩的正是一枚龙鳞,说是从废太子旧邸抄出的“祥瑞”,
要呈给圣人做丹药引子。当时那鳞片被锦盒盛着,他并未看清,
可如今木牌上的气息与盒中透出的冷香一模一样。“你想让我查王砚山?”他抬眼,
正对上武祯的视线。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琥珀色,像盛了融化的蜜糖,
又像是深井里映出的月光。“不,”武祯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
“我想让你帮我偷回另一半。”她指尖在木牌背面轻轻一弹,鳞片竟“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露出里面藏着的半枚玉珏,那玉珏通体血红,雕着一只展翅的朱雀,却缺了尾羽。
梅逐雨认得,那是武家祠堂供奉的“血契”,传说可号令武氏暗卫,
却在十年前随武家嫡女失踪而失落。“另一半在王砚山手里?”梅逐雨低声问。“或许在,
或许在圣人枕边。”武祯耸肩,“但子时一过,龙鳞就会彻底化去,血契也会变成凡石。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软下来,像撒娇的猫,“梅大人,你舍得我变成凡猫么?
”3梅逐雨没回答,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符纸,咬破指尖,以血为墨,
飞快地画了一道“追魂”。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只银灰色的纸鹤,扑棱棱飞向祠外。
武祯挑眉:“你倒信我。”“我信证据。”梅逐雨淡淡道,却在经过她身边时,将斗篷解下,
披到她肩上,“赤足踏雪,会留脚印。”武祯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的脚,
鞋底不知何时已裂开,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她抿嘴一笑,忽然踮起脚尖,
在梅逐雨唇角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像雪花落在剑锋上,一触即融。“报酬。”她眨眼,
转身跃上屋脊,斗篷在她身后扬起,像黑猫的尾巴。梅逐雨抬手碰了碰嘴唇,
那里残留着一点龙涎香与槐花的味道。纸鹤在风雪中打了个旋,朝着皇城方向飞去。
梅逐雨深吸一口气,掐诀隐匿身形,紧随其后。身后,旧柳祠的妖血符纹渐渐亮起,
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嘴。子夜将至,坊门重锁。而在无人看见的高处,
黑猫与捉妖师的身影一前一后,掠过鳞次栉比的屋脊,奔向那座灯火通明的禁城。
雪越下越大,掩去了所有足迹,却掩不住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梅逐雨知道,今夜之后,
他与武祯,再无退路。4纸鹤贴着屋脊低飞,翅羽掠过瓦上薄雪,留下一线银灰。
梅逐雨足尖点过鸱吻,身形被夜色与符光同时吞没,像一柄无声出鞘的剑。
前方武祯的斗篷被风鼓起,黑猫的轮廓在雪幕中忽隐忽现,唯有金钏偶尔碰击瓦当,
发出极轻的“叮”。朱雀门在望。城楼灯火如昼,铁甲映雪,连风都像被刀锋切成碎片。
纸鹤骤然悬停,符灰四散,皇城禁阵,活物难近。梅逐雨抬手,
指间夹起一枚铜钱大小的乌木令牌,正面“千秋”,背面龙鳞。鳞片在月光下泛起一圈淡青,
像水波,也像呼吸。“再往前,惊动金吾卫。”他低声道。武祯蹲在檐角,
尾巴似的斗篷扫落一串碎雪。“所以要借你的脸。”她指尖一弹,
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飘到梅逐雨面前,正是王砚山的模样,连左颊那颗小痣都分毫不差。
“大理寺少卿夜巡,金吾卫不敢拦。”梅逐雨指尖一顿:“你从哪儿!”“偷的。
”她答得坦然,虎牙在月色里闪了一下,“他午睡时。”面具覆上脸的瞬间,
梅逐雨闻到一股冷香,龙涎与槐花的味道,和旧柳祠的妖血如出一辙。他眉心微蹙,
却见武祯已扯开自己斗篷的系带,露出里面金吾卫的甲胄。她的动作太快,
像早已算好每一步,连呼吸的节奏都踩在鼓点上。“猫公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她冲他眨眼,
耳坠晃出一星银光,“刑部大人,合作愉快。”城门下,值守的金吾卫果然放行。
王砚山的脸在这时成了最好的通关文书。梅逐雨垂眸,指尖在袖中掐诀,
一缕无形之气笼住二人,将气息压到最低。武祯走在他身侧,半步之差,像随从,
又像随时会扑上来的兽。穿过含耀门,雪忽然停了。宫墙内的风带着暖香,
与墙外割面的寒意泾渭分明。梅逐雨知道,那是地龙与香兽的功劳,圣人畏冷,
连地砖下都埋了铜管。武祯却轻轻“啧”了一声:“浪费。”大理寺库房在皇城西南角,
与刑部仅一墙之隔。此刻墙内灯火通明,人影攒动。梅逐雨远远看见王砚山本人,
真正的王砚山,正站在库房门前,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灯罩上绘着辟邪的朱砂符纹。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吐信的蛇。武祯低笑:“午睡的王大人醒了。”梅逐雨侧头,
看见她指尖的银线一闪而逝,那是操控纸偶的“悬丝”,剧里她用来骗过巡夜侍卫的伎俩。
纸偶“王砚山”正与真身交谈,声音被夜风揉碎,听不真切,唯有灯影摇晃,
像两团重叠的鬼火。“调虎离山。”梅逐雨低声道,“我们只有一刻。”库房重锁,
锁孔却插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铜针。武祯俯身,耳朵贴近锁芯,指尖轻拨。咔哒。
锁开时几乎没有声音,像猫爪踩过锦毯。门缝推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不是妖血,是人血,混着铁锈与檀香,令人作呕。梅逐雨指尖弹出一道微光,照亮库房深处。
木架上摆着一排排乌木箱,箱盖贴着黄符,符纸边缘已微微卷起。最里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