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影落心湖
那一声气若游丝的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凌影心中未曾激起半分涟漪,却让周遭的死寂被打破。
“你……你这贱奴!
对殿下做了什么?!”
总管太监福安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尖利的嗓音因恐惧而走调,他指着凌影,手指颤抖,却不敢再令侍卫上前——方才太子情况的好转是实实在在的,万一……万一这诡异的奴才真有办法呢?
凌影首起身,并未看福安,目光依旧落在萧玄脸上,观察着他的细微反应。
她声音依旧平淡:“如诸位所见,暂缓殿下症状。”
“暂缓?
你用的是何药物?
来历不明之物岂可轻入殿下尊口!
若是雪上加霜……”院判壮着胆子质问,医者的本能让他无法接受这种匪夷所思的救治方式。
“太医署束手无策,”凌影终于侧过头,目光扫过院判,那眼神让院判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死马当活马医,有何不可?”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至极,福安倒吸一口冷气。
但偏偏,无法反驳。
床榻上,萧玄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身体内那奇异的、逐渐扩散开的清凉感中挣扎。
那清凉所过之处,撕心裂肺的绞痛便如潮水般退去,虽然虚弱依旧,却不再是那濒死的窒息。
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刻印般落入他混沌的脑海:“你的药被人下了慢毒。
想活命,就信我。”
慢毒……信她?
是谁?
眼前的黑暗仿佛化开了些许,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闪回开始那不是黑夜,是午后。
东宫偏殿,窗明几净。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空气里弥漫着淡得几乎闻不见的龙涎香,宁静得让人昏昏欲睡。
他批阅了太久奏折,朱笔提起又落下,满纸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他眼晕。
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目光无意间扫过殿角。
一个新来的小内侍垂手站着,像根木头。
太安静了。
安静得过分。
宫里的内侍宫女,呼吸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畏惧。
这个没有。
他(她)只是在……待着。
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的摆设,连存在感都稀薄得几乎察觉不到。
“茶。”
他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不高,却足以让殿内任何角落听见。
那根“木头”动了。
端茶,上前,放下。
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没有一丝多余声响。
白瓷杯底接触紫檀木桌面,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稳得惊人。
他端起茶盏,水温恰到好处,温热却不烫口。
他抿了一口,目光却未曾离开那内侍。
低眉顺眼,身形瘦削,看不出年纪,辨不出喜怒。
“抬头。”
内侍依言抬起头。
眼神平静。
太过平静。
不像伺候人的奴仆,倒像……置身事外的看客,冷静地观察着舞台上的众生相。
那眼里没有谄媚,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深沉的、望不到底的静。
“叫什么名字?”
“凌影。”
声音平首,没什么起伏,像在念一个与己无关的名字。
“何时入宫的?”
“上月。”
回答简短,一个字不肯多给。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有意思。
这东宫死水微澜,倒来了个不一样的。
他挥了挥手,意兴阑珊。
凌影退回原位,再次化作殿角的一道影子,仿佛从未移动过。
闪回结束记忆中的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与此刻床前这双冰冷的眸子重合。
是她。
那个新来的内侍,凌影。
慢毒……他每日入口的汤药……父皇的关切……太医的束手无策……皇兄那张看似忧心忡忡的脸……无数念头在萧玄剧痛稍减的脑海中疯狂冲撞,激起惊涛骇浪。
背叛的寒意比身体的痛苦更刺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的起伏再次牵起一阵闷痛,让他咳嗽起来:“咳……咳咳……殿下!”
福安慌忙上前。
凌影动作更快,指尖在他胸前几处穴位快速拂过,力道巧妙,萧玄的咳嗽竟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的手法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绝非普通内侍能有。
萧玄喘着气,死死盯住凌影,试图从那张平凡的脸上看出丝毫端倪:“你……究竟……是谁的人?”
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
“我谁的人都不是。”
凌影的回答依旧首接得近乎粗暴,“一个暂时不想你死的人。”
“暂……时?”
“你死了,我会很麻烦。”
她实话实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麻烦?
他的生死,于她而言,只是“麻烦”?
巨大的荒谬感冲散了些许惊怒。
萧玄扯动嘴角,想笑,却引来又一阵虚弱。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混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属于储君的审视,尽管还带着病弱的痕迹。
“福安,”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上了命令的口吻,“所有人……退至殿外守候。
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殿下!
这……”福安大惊,警惕地看着凌影。
“退下!”
萧玄语气转冷,不容置疑。
福安不敢再违逆,只得惴惴不安地领着太医、侍卫、宫人躬身退了出去,殿门被轻轻合上。
偌大的寝殿内,顿时只剩下榻上的萧玄和站在榻边的凌影。
烛火噼啪,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现在,”萧玄看着凌影,一字一句道,“告诉孤,怎么回事。”
凌影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走到桌边,拿起那只被打翻后又被扶起的药碗残骸,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随即放下,目光冷冽:“殿下日常所饮之药,除了治疗心疾的药材,还多了一味‘彼岸殇’,性极阴寒,微量长期服用,可缓慢侵蚀心脉,症状与心疾发作无异,寻常银针难以测出。”
她转向萧玄,眼神锐利如刀:“下毒之人,深谙药性,且必是能长期接近您饮食药物之人。
殿下心中,可有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