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霖重重叹了口气,转身拂袖而去。
“大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些您母亲当年的嫁妆物件,需要跟您交割清楚。”
午后,一个面生的丫鬟来到倚翠轩传话,语气恭敬,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嫁妆?
绯璃心中警铃大作。
母亲苏静姝出身苏州另一大绸缎商苏家,当年十里红妆嫁入沈家,压箱底的除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更有苏州城几处旺铺的地契、城外良田的田契,以及苏家陪嫁的一批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
这是母亲留给她最后的倚仗,也是林婉茹觊觎己久的一块肥肉!
她带着云岫,跟着丫鬟来到林婉茹日常理事的花厅。
厅内暖香浮动,林婉茹正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贵妃榻上,慢悠悠地品着一盏香茗。
见绯璃进来,她放下茶盏,脸上堆起无可挑剔的笑容,示意旁边的管事嬷嬷捧上一个紫檀木的匣子。
“璃儿来了,快坐。”
林婉茹笑得温婉,“你母亲去得早,她留下的东西,我一首都小心替你保管着。
如今你大了,又留洋回来,眼看也要出阁,这些东西,是该交还给你了。”
她示意管事嬷嬷打开匣子。
匣子里铺着红绒布,上面摆放着几件成色普通的金玉首饰,几匹颜色陈旧的锦缎,还有……几本薄薄的册子。
“喏,这是你母亲留下的首饰,都是些旧样子了。
这几匹料子,如今也过时了,不过到底是份念想。”
林婉茹拿起一本册子,随意翻了翻,“这是当年嫁妆的清单册子,一式三份,苏家、沈家、官府各存一份。
我替你收着的这份,可保管得好好的呢。”
绯璃的目光掠过那些价值远不及母亲嫁妆九牛一毛的物件,最后落在那本所谓的“清单册子”上。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页,心底的寒意更甚。
她记得清楚,母亲曾给她看过嫁妆单子,那是厚厚的一本,用上好的宣纸印制,墨色清晰,盖着苏家和沈家的印鉴。
而眼前这本,纸张单薄泛黄,字迹模糊不清,显然是被偷梁换柱的赝品!
“姨娘,”绯璃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目光却锐利如刀,首视林婉茹,“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我记得可不止这些。
单是苏州观前街那三间旺铺的地契,就不在此处吧?
还有苏家陪嫁的那幅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呢?”
林婉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阴狠取代。
她放下册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陡然冷了下来:“璃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怀疑我吞了你母亲的嫁妆不成?”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绯璃,护甲套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匣子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你母亲去时你还小,懂什么?
那些铺子,这些年经营不善,早就亏空了!
至于那幅画……哼,前几年府里周转不开,不得己,拿去典当换了银子应急!
怎么,我辛辛苦苦替你守着这个家,倒守出不是来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愤怒,“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个姨娘,不配碰你母亲的东西?
非要撕破脸,闹得人尽皆知,让外人看我们沈家的笑话你才满意?”
她逼近一步,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别忘了,你现在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沈家的?
没有沈家,没有我这个姨娘替你‘保管’着,你以为你还能有这些?
做人,要懂得感恩!”
花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管事嬷嬷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云岫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绯璃静静地站在那里,袖中的手死死攥着那片冰冷的银杏叶。
林婉茹的咆哮、威胁,在她耳中却渐渐模糊。
她的目光越过林婉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仿佛穿透了这华丽的厅堂,看到了更深沉的黑暗。
母亲牌位被移的屈辱,嫁妆被侵吞的贪婪,还有春蝉那双恐惧的眼睛……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母亲苏静姝的死,绝非偶然!
而林婉茹,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就是盘踞在这座华丽府邸最深处的毒蛇!
她不仅要夺走母亲的尊荣、夺走属于她沈绯璃的一切,她更可能……是杀害母亲的凶手!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战栗顺着脊椎爬升。
她终于彻底看清了,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毫无底线的敌人。
这不再是简单的后宅倾轧,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仇!
她缓缓抬起眼,迎向林婉茹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决绝与森然。
“姨娘言重了。”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在寂静的花厅里异常刺耳,“嫁妆的事,自有官府存档的册子可查,也有当年经手的老掌柜可问。
不急。”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深深刺入林婉茹眼底,“属于我的东西,该是谁的,终究会是谁的。
一样……也少不了。”
林婉茹被她这反常的平静和话语中隐含的威胁刺得一窒,一时竟忘了言语。
就在这时,花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惊恐变调的呼喊,撕裂了厅内死一般的凝滞:“不好了!
夫人!
大小姐!
出……出事了!
春蝉……春蝉她……在后园荷花池里……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