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纸灰沾袖春寒料峭的雨丝裹着暮色，织成一张黏腻的灰网，沉沉压在城郊“忘川馆”斑驳的琉璃瓦顶上。
这间老式殡仪馆的偏厅，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的棺椁，混杂着劣质线香燃烧后呛人的烟火气、墙角霉菌无声滋长的潮湿腥气，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衰败和终结的微甜腐朽味——那是时间在死亡边缘缓慢发酵的气息。
几盏蒙尘的白炽灯悬在挑高的天花板上，光线昏黄乏力，仅能勉强撕开浓稠的黑暗，在坑洼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几团模糊而摇曳的光晕，如同垂死者最后游移不定的目光。
沈砚站在厅堂中央临时搭起的简易灵台前，身姿挺拔得近乎僵硬，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冷硬石像。
她身上那套廉价的黑色西装，布料粗糙，肩线因反复浆洗而微微发硬，袖口处甚至磨出了几缕不易察觉的毛边，顽强地抵御着周遭潮气的侵蚀。
灵台上方悬挂的相框里，一张年轻女孩的黑白遗照正无声地凝视着虚空，嘴角凝固着一种属于青春却过早凋零的茫然。
照片下方，一只粗陋的薄皮棺材静静停放，漆色黯淡，木纹间渗出廉价油漆刺鼻的化学气味，与香烛的味道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仪式进行到尾声。
沈砚从灵台旁拿起最后几叠粗糙的黄色草纸，那纸轻薄得近乎透明，边缘带着毛刺，散发着陈年仓库的尘埃味。
她动作精准得近乎机械，手腕一抖，纸钱便簌簌落入灵台前那个硕大的、用廉价红砖粗糙垒起的瓦盆里。
火焰骤然腾起，带着贪婪的呼啸舔舐着纸钱，瞬间将它们吞没，卷曲、焦黑、化为带着火星的灰烬。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呛人的烟尘扑面而来，沈砚下意识地微微偏了偏头，浓密的长睫垂落，在她苍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厌烦。
“张磊，”她的声音不高，带着职业化的平首，穿透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角落里压抑的啜泣，清晰地落在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上，“该你了。”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的少年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兽。
他叫张磊，是逝者唯一的亲人，一个患有重度自闭症的孤儿。
此刻，他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填充棉都从裂口处跑出来的泰迪熊玩偶，仿佛那是他隔绝这个喧嚣恐怖世界的唯一壁垒。
他整个人缩在褪色的塑料凳上，头深深地埋在玩偶粗糙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紧绷的侧脸。
听到沈砚的声音，他浑身僵硬，抱玩偶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用力到泛白，喉咙里发出细微的、不成调的呜咽。
沈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细微的褶皱在她光洁的额间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她拿起一叠纸钱，脚步无声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这个高度，让她能平视少年低垂的、写满抗拒的头顶。
“给你姐姐。”
她将纸钱递到他面前，声音放得比刚才更低、更缓，像试图安抚一头随时会炸毛的幼兽。
她的指尖捏着纸钱边缘，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与这昏暗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张磊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双异常清澈却又空洞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的目光像受惊的飞鸟，在沈砚脸上和那叠纸钱之间仓皇地来回扫视了几次，然后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带着神经质的抽搐，一把将那叠纸钱夺了过去。
他死死攥着那叠黄纸，仿佛那不是轻飘飘的纸，而是什么沉重的、令他恐惧又无法摆脱的东西。
他不再看沈砚，也不看那燃烧的瓦盆，只是低着头，用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将手中的纸钱撕成碎片。
指甲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
细小的纸屑像被惊扰的枯叶蝶，纷纷扬扬地飘落，沾上他洗得发白的裤腿，也沾上了沈砚近在咫尺的黑色西装袖口。
一点灰烬，带着尚未散尽的灼热余温，在沈砚毫无防备的瞬间，如同一个轻佻而恶意的吻，悄然落在了她左手袖口靠近腕骨的位置。
沈砚的身体骤然绷紧，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刻被无限放大。
那一点灰烬的触感，不再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而成了烧红的针尖，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和灼痛，死死钉在了她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上。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恶心感猛地翻涌上来，胃袋痉挛着收紧。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压下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烦躁和厌恶。
她的指尖在身侧瞬间蜷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层职业性的、近乎凝固的平静面具。
就在这时，张磊撕纸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首勾勾地望向燃烧的瓦盆深处跳跃的火焰，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接着，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被火焰吞噬的调子，从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地、不成调地哼了出来：“糖…甜…甜…锁…锁住…”那童谣的调子本身是欢快的，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孩童的天真，但此刻被他用这样平板、毫无起伏的嗓音，在这阴森诡异的灵堂里哼出来，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冰冷的蛆虫，钻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感。
角落里原本低低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火焰吞噬纸钱的噼啪声，衬得那诡异的哼唱更加清晰刺耳。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一缩。
那模糊的童谣歌词，像冰冷的针，刺入耳膜——“锁住”？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强迫自己移开黏在那一点袖口灰烬上的视线，目光掠过张磊呆滞的脸，落回那跳跃的火焰上。
火光在他空洞的瞳孔里明明灭灭，映照出一种非人的、令人不安的专注。
终于，仪式结束。
厅堂里的人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纸屑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烟尘味。
沈砚几乎是立刻转身，快步走向角落那个生锈的水龙头。
冰凉刺骨的水哗哗地冲刷着她刚刚紧握过纸钱的右手，一遍又一遍。
她用力搓洗着，指腹反复刮过指缝，仿佛要洗掉某种看不见的污秽。
水流冲走了纸屑和灰烬，却冲不散指尖残留的、纸张燃烧后特有的焦糊气味，更冲不淡袖口那一点顽固的灰痕带来的灼烫感。
那一点污渍，像一颗丑陋的痣，烙在纯黑的布料上，无比刺眼。
她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冰冷的水滴溅在脚边。
没有再看这令人窒息的灵堂一眼，她拉紧了单薄的外套衣襟，转身，脚步有些仓促地没入门外无边无际的冰冷雨幕之中。
雨丝立刻打湿了她的额发，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冰凉。
然而，就在她抬手试图拂开湿发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左手腕骨上方，那一点灰烬留下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幽蓝！
那蓝色并非视觉上的错觉，更像是一种从布料纤维深处渗出的、冰冷而妖异的光晕。
它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濒死的萤火，随即彻底熄灭，只留下那一点比周围黑色布料似乎更深沉的印记。
沈砚的脚步顿住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一股更深的寒意从骨髓里渗了出来。
她死死盯着袖口那点污痕，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心神震荡的瞬间，一个模糊而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狭窄颠簸的车厢，刺耳的刹车声撕裂耳膜，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轰然炸响！
巨大的撞击力下，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碎裂！
碎片像冰冷的雨点般扑面而来！
一张沾满鲜血的、属于少年的、无比熟悉的脸在破碎的挡风玻璃后一闪而过，惊恐的瞳孔里倒映着她自己同样惊骇欲绝的面容……“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沈砚喉咙深处溢出，她猛地闭上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冰冷湿滑的砖墙。
粗糙的墙面硌着掌心，冰冷的雨水顺着指缝流淌，才将那血腥恐怖的幻象强行驱散。
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如同不祥的鼓点。
沈砚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也无法浇熄心头那股骤然升起的恐慌。
她睁开眼，再次看向袖口，那点灰烬留下的深色印记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枚丑陋的烙印，更像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嘲讽。
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线将整个世界切割得模糊不清。
沈砚裹紧了湿透的外套，像逃离噩梦般，一头扎进那无边无际的灰暗雨幕深处。
寒意如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她。
那一点袖口的灰痕，在湿透的黑色布料上，颜色显得愈发深沉，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无声地宣告着某些被强行遗忘的过往，正带着冰冷的铁锈与血腥气息，悄然叩响她紧闭的心门。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在无菌得如同精密仪器的特护病房里，只有生命监护仪单调冰冷的滴答声在死寂中回响。
宽大的病床上，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深陷在雪白的被褥里，几乎看不见起伏。
床头墙壁上巨大的液晶屏幕，正无声地播放着一个广告：特写的镜头里，饱满多汁的草莓被淋上粘稠的、闪烁着诱人光泽的糖浆，堆积在金黄酥脆的塔皮上，最后被雪白的奶油轻盈覆盖……这极致的甜蜜诱惑，在冰冷的病房里显得如此突兀而残酷。
一只枯瘦得只剩一层苍白皮肤包裹着嶙峋指骨的手，从被子里缓缓地、颤抖地伸了出来。
那指甲修剪得很短，却依旧透着一股病态的灰败。
它悬在空中，像风中残烛般剧烈地抖动着，然后，猛地、用尽全身力气般，五指张开，狠狠地抓向屏幕里那诱人的草莓塔！
指甲刮过冰冷的屏幕表面，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留下几道清晰而绝望的白痕。
喉管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得不成调的气音：“糖……甜……锁……”这声音微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刻骨的贪婪和怨毒，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与此同时，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原本还算平稳的波形，陡然剧烈地扭曲、飙升！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滴！
滴！
滴！
滴——！”
这间老式殡仪馆的偏厅，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的棺椁，混杂着劣质线香燃烧后呛人的烟火气、墙角霉菌无声滋长的潮湿腥气，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衰败和终结的微甜腐朽味——那是时间在死亡边缘缓慢发酵的气息。
几盏蒙尘的白炽灯悬在挑高的天花板上，光线昏黄乏力，仅能勉强撕开浓稠的黑暗，在坑洼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几团模糊而摇曳的光晕，如同垂死者最后游移不定的目光。
沈砚站在厅堂中央临时搭起的简易灵台前，身姿挺拔得近乎僵硬，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冷硬石像。
她身上那套廉价的黑色西装，布料粗糙，肩线因反复浆洗而微微发硬，袖口处甚至磨出了几缕不易察觉的毛边，顽强地抵御着周遭潮气的侵蚀。
灵台上方悬挂的相框里，一张年轻女孩的黑白遗照正无声地凝视着虚空，嘴角凝固着一种属于青春却过早凋零的茫然。
照片下方，一只粗陋的薄皮棺材静静停放，漆色黯淡，木纹间渗出廉价油漆刺鼻的化学气味，与香烛的味道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仪式进行到尾声。
沈砚从灵台旁拿起最后几叠粗糙的黄色草纸，那纸轻薄得近乎透明，边缘带着毛刺，散发着陈年仓库的尘埃味。
她动作精准得近乎机械，手腕一抖，纸钱便簌簌落入灵台前那个硕大的、用廉价红砖粗糙垒起的瓦盆里。
火焰骤然腾起，带着贪婪的呼啸舔舐着纸钱，瞬间将它们吞没，卷曲、焦黑、化为带着火星的灰烬。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呛人的烟尘扑面而来，沈砚下意识地微微偏了偏头，浓密的长睫垂落，在她苍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厌烦。
“张磊，”她的声音不高，带着职业化的平首，穿透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角落里压抑的啜泣，清晰地落在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上，“该你了。”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的少年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兽。
他叫张磊，是逝者唯一的亲人，一个患有重度自闭症的孤儿。
此刻，他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填充棉都从裂口处跑出来的泰迪熊玩偶，仿佛那是他隔绝这个喧嚣恐怖世界的唯一壁垒。
他整个人缩在褪色的塑料凳上，头深深地埋在玩偶粗糙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紧绷的侧脸。
听到沈砚的声音，他浑身僵硬，抱玩偶的手臂收得更紧，指节用力到泛白，喉咙里发出细微的、不成调的呜咽。
沈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细微的褶皱在她光洁的额间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她拿起一叠纸钱，脚步无声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这个高度，让她能平视少年低垂的、写满抗拒的头顶。
“给你姐姐。”
她将纸钱递到他面前，声音放得比刚才更低、更缓，像试图安抚一头随时会炸毛的幼兽。
她的指尖捏着纸钱边缘，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与这昏暗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张磊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双异常清澈却又空洞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的目光像受惊的飞鸟，在沈砚脸上和那叠纸钱之间仓皇地来回扫视了几次，然后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带着神经质的抽搐，一把将那叠纸钱夺了过去。
他死死攥着那叠黄纸，仿佛那不是轻飘飘的纸，而是什么沉重的、令他恐惧又无法摆脱的东西。
他不再看沈砚，也不看那燃烧的瓦盆，只是低着头，用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将手中的纸钱撕成碎片。
指甲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
细小的纸屑像被惊扰的枯叶蝶，纷纷扬扬地飘落，沾上他洗得发白的裤腿，也沾上了沈砚近在咫尺的黑色西装袖口。
一点灰烬，带着尚未散尽的灼热余温，在沈砚毫无防备的瞬间，如同一个轻佻而恶意的吻，悄然落在了她左手袖口靠近腕骨的位置。
沈砚的身体骤然绷紧，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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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点灰烬的触感，不再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而成了烧红的针尖，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和灼痛，死死钉在了她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上。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恶心感猛地翻涌上来，胃袋痉挛着收紧。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压下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烦躁和厌恶。
她的指尖在身侧瞬间蜷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层职业性的、近乎凝固的平静面具。
就在这时，张磊撕纸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首勾勾地望向燃烧的瓦盆深处跳跃的火焰，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接着，一个极其轻微、几乎被火焰吞噬的调子，从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地、不成调地哼了出来：“糖…甜…甜…锁…锁住…”那童谣的调子本身是欢快的，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孩童的天真，但此刻被他用这样平板、毫无起伏的嗓音，在这阴森诡异的灵堂里哼出来，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冰冷的蛆虫，钻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感。
角落里原本低低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火焰吞噬纸钱的噼啪声，衬得那诡异的哼唱更加清晰刺耳。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一缩。
那模糊的童谣歌词，像冰冷的针，刺入耳膜——“锁住”？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强迫自己移开黏在那一点袖口灰烬上的视线，目光掠过张磊呆滞的脸，落回那跳跃的火焰上。
火光在他空洞的瞳孔里明明灭灭，映照出一种非人的、令人不安的专注。
终于，仪式结束。
厅堂里的人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纸屑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烟尘味。
沈砚几乎是立刻转身，快步走向角落那个生锈的水龙头。
冰凉刺骨的水哗哗地冲刷着她刚刚紧握过纸钱的右手，一遍又一遍。
她用力搓洗着，指腹反复刮过指缝，仿佛要洗掉某种看不见的污秽。
水流冲走了纸屑和灰烬，却冲不散指尖残留的、纸张燃烧后特有的焦糊气味，更冲不淡袖口那一点顽固的灰痕带来的灼烫感。
那一点污渍，像一颗丑陋的痣，烙在纯黑的布料上，无比刺眼。
她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冰冷的水滴溅在脚边。
没有再看这令人窒息的灵堂一眼，她拉紧了单薄的外套衣襟，转身，脚步有些仓促地没入门外无边无际的冰冷雨幕之中。
雨丝立刻打湿了她的额发，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冰凉。
然而，就在她抬手试图拂开湿发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左手腕骨上方，那一点灰烬留下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幽蓝！
那蓝色并非视觉上的错觉，更像是一种从布料纤维深处渗出的、冰冷而妖异的光晕。
它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濒死的萤火，随即彻底熄灭，只留下那一点比周围黑色布料似乎更深沉的印记。
沈砚的脚步顿住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一股更深的寒意从骨髓里渗了出来。
她死死盯着袖口那点污痕，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心神震荡的瞬间，一个模糊而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狭窄颠簸的车厢，刺耳的刹车声撕裂耳膜，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轰然炸响！
巨大的撞击力下，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碎裂！
碎片像冰冷的雨点般扑面而来！
一张沾满鲜血的、属于少年的、无比熟悉的脸在破碎的挡风玻璃后一闪而过，惊恐的瞳孔里倒映着她自己同样惊骇欲绝的面容……“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沈砚喉咙深处溢出，她猛地闭上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冰冷湿滑的砖墙。
粗糙的墙面硌着掌心，冰冷的雨水顺着指缝流淌，才将那血腥恐怖的幻象强行驱散。
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如同不祥的鼓点。
沈砚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也无法浇熄心头那股骤然升起的恐慌。
她睁开眼，再次看向袖口，那点灰烬留下的深色印记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枚丑陋的烙印，更像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嘲讽。
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线将整个世界切割得模糊不清。
沈砚裹紧了湿透的外套，像逃离噩梦般，一头扎进那无边无际的灰暗雨幕深处。
寒意如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她。
那一点袖口的灰痕，在湿透的黑色布料上，颜色显得愈发深沉，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无声地宣告着某些被强行遗忘的过往，正带着冰冷的铁锈与血腥气息，悄然叩响她紧闭的心门。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在无菌得如同精密仪器的特护病房里，只有生命监护仪单调冰冷的滴答声在死寂中回响。
宽大的病床上，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深陷在雪白的被褥里，几乎看不见起伏。
床头墙壁上巨大的液晶屏幕，正无声地播放着一个广告：特写的镜头里，饱满多汁的草莓被淋上粘稠的、闪烁着诱人光泽的糖浆，堆积在金黄酥脆的塔皮上，最后被雪白的奶油轻盈覆盖……这极致的甜蜜诱惑，在冰冷的病房里显得如此突兀而残酷。
一只枯瘦得只剩一层苍白皮肤包裹着嶙峋指骨的手，从被子里缓缓地、颤抖地伸了出来。
那指甲修剪得很短，却依旧透着一股病态的灰败。
它悬在空中，像风中残烛般剧烈地抖动着，然后，猛地、用尽全身力气般，五指张开，狠狠地抓向屏幕里那诱人的草莓塔！
指甲刮过冰冷的屏幕表面，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留下几道清晰而绝望的白痕。
喉管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得不成调的气音：“糖……甜……锁……”这声音微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刻骨的贪婪和怨毒，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与此同时，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原本还算平稳的波形，陡然剧烈地扭曲、飙升！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滴！
滴！
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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