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把搪瓷缸子塞进帆布包,床头柜上的老年机就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传苏”两个字,老赵的手顿了顿,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喂,老婆子。”
他按下接听键,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传苏阿姨带着哭腔的责备:“赵建军!
你能耐了啊!
住院这么久不跟家里说一句,要不是老张媳妇昨天跟我视频,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你说说你,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跟人打架,让人把你打进医院,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老赵缩了缩脖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坐在床边听着。
病房里很安静,贺大爷在整理自己的检查单,安俊刚输完液,靠在床头看课本,传苏阿姨的声音透过听筒飘出来,字字都裹着焦虑。
“你说你,被人打了怎么不跟我说?
怕我担心?
我要是不知道,你在医院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传苏阿姨的声音软了些,带着哭腔,“医生怎么说?
伤得重不重?
血糖控制住了没?
你那胃不好,医院的饭能不能吃惯?
我昨天就想坐车去看你,可家里的鸡没人喂,地里的菜还没浇,你说我……”老赵鼻子一酸,连忙打断她:“没事没事,你别来,我这都快出院了。
医生说恢复得好,血糖也降下来了,你放心。
那小王年轻,不懂事,我也没多大事,就是蹭破点皮,住几天院观察观察。”
他没敢说自己来的时候一身酒气,是被老张架着来的;也没说当时身上一分钱没有,连住院费都交不起,只能硬着头皮给儿子小赵打电话。
那天晚上,老赵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头晕得厉害,身上还疼。
老张帮他办了住院手续,可到交押金的时候,老赵才发现自己的钱包落在宿舍了,身上只有几块零钱。
老张要帮他垫,他没肯——老张家里也不宽裕,孩子还在上大学。
没办法,老赵只能摸出老年机,翻出儿子的号码。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小赵在合肥的电厂上班,倒班忙,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他不想让儿子担心。
可住院费不能不交,老赵咬了咬牙,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就通了,小赵的声音带着疲惫:“爸,怎么了?
这么晚打电话。”
“没……没什么大事,”老赵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紧,“就是我在工地不小心摔了一下,住了院,你能不能先转5000块钱过来?
我交住院费。”
他没敢说自己是被人打的,怕儿子担心,更怕儿子冲动去找小王算账。
小赵一听就急了:“摔了?
严重不严重?
在哪家医院?
我明天请假过去看你!”
“不用不用,”老赵连忙说,“就是点皮外伤,住几天院就好了。
你忙你的,不用过来,我自己能行。
钱你转过来就行,等我出院了就还你。”
小赵没再多问,只说让他好好养伤,钱马上转过来。
挂了电话没几分钟,老赵的手机就收到了转账提醒,5000块钱安安稳稳地躺在微信钱包里——还是老张帮他弄的微信转账,他自己连怎么收转账都不会。
“你啊,就是太犟。”
传苏阿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无奈,“我明天就坐车过去,给你带点你爱吃的馒头,还有我腌的萝卜干,医院的饭肯定没家里的好吃。”
“别来,真别来,”老赵连忙劝,“我这就出院了,回去就能吃到了。
你在家好好的,我回去给你带博迈医院门口那家的糖糕,你不是爱吃嘛。”
传苏阿姨又叮嘱了半天,让他出院后别再去工地了,回家好好歇着,家里的地她能种,鸡她能喂,不用他操心。
老赵一一应着,首到传苏阿姨挂了电话,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眶却有点红。
“想家了吧?”
贺大爷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家就好了,有人疼,有人惦记,比啥都强。”
老赵笑了笑,擦了擦眼角:“可不是嘛,这辈子没让她少操心。”
安俊凑过来,手里拿着自己的智能手机:“赵叔叔,你不是要结账吗?
我陪你去楼下缴费处吧,顺便把剩下的钱转给你儿子。”
老赵点了点头,跟着安俊下了楼。
结账的时候,收费员报出金额,老赵心里算了算,5000块钱交了住院费、治疗费、药费,还剩500多块。
“赵叔叔,”安俊拿着手机,看着微信钱包里的余额,“要不你留点钱在手机里?
路上想买点什么也方便。”
老赵摆了摆手,坐在缴费处旁边的椅子上:“不用不用,我宿舍的行李箱里还攒了点零钱,够用了。
这钱是儿子的,我没用完,得给他转回去。
他上班不容易,挣点钱也辛苦。”
安俊点点头,打开微信转账界面,输入金额,又帮老赵输了小赵的微信号。
老赵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一点点减少,最后变成0,心里踏实多了。
他嘴里念叨着:“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欠孩子的。”
贺大爷正好也下来了,听到他的话,笑着说:“老赵,你这话说得在理。
儿要亲生,田要深耕,孩子的钱也是辛苦挣来的,你这样,孩子心里也舒服。”
老赵连忙附和:“可不是嘛!
我这辈子没本事,没给孩子攒下什么钱,还总让他操心。
现在我身体好了,也不想再麻烦他了。”
结完账,老赵提着自己的帆布包,准备出院。
安俊要帮他提包,送他到楼下,老赵笑着拒绝了:“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
你好好养病,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才能报答你爷爷奶奶和二叔。”
安俊点点头,眼里闪着光:“赵叔叔,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有空我再去看你。”
贺大爷也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苹果:“老赵,路上吃。
回家好好养着,别再跟人置气了。
有空我们再联系。”
老赵接过苹果,紧紧攥在手里,心里暖暖的:“谢谢你们,这几天多亏了你们照顾。
我这就走了,祝你们也早日康复。”
束大虎从病房里探出头,笑着喊:“老赵!
回家别忘了吃点好的!
等我出院了,咱们组团去淮南八公山吃豆腐!
听说那儿的豆腐脑最正宗!”
老赵哈哈笑起来,挥了挥手:“好!
到时候我给你们当向导!”
他提着帆布包,一步步走出住院部的大门。
上午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住院部的大楼,心里满是感激。
这几天,他在病房里感受到了太多的温暖,贺大爷的关心,安俊的帮助,束大虎的爽朗,还有医生护士的照顾,都让他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老赵走在医院的小路上,脚步轻快。
他想着回家就能见到传苏,就能吃到家里的馒头和萝卜干,想着等身体好了,就去大王派出所找小梁把案子结了,再去工厂辞了工,回家好好歇着,种种菜,喂喂鸡,陪着传苏,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挥了挥手,对着住院部的方向喊:“再见啊!
有空来淮南玩!”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病房里的暖光,不仅照亮了他的康复路,也照亮了他往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