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沉睡者与碎星陈野是被疼醒的。不是磕碰的疼,是骨头缝里往外渗的酸冷,
像有无数根细冰针在扎着关节。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蒙着层灰雾,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却爬满了蛛网似的锈痕,墙皮像干枯的痂片,
大片大片卷起来,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水泥。“……什么情况?”他撑着胳膊坐起身,
浑身关节发出“咔啦咔啦”的脆响,像生了锈的合页。身下的床垫早没了弹性,硬邦邦的,
铺着的旧T恤沾着层薄灰,却意外地干净,不像被搁置了很久的样子。窗外的天是暗的。
不是夜晚的黑,是种浑浊的橙红色,像被了墨的晚霞,沉沉地压在楼顶上。
陈野记得睡前明明是夏末的暴雨夜,电闪雷鸣的,怎么醒了连天光都变了?他挪到窗边,
伸手去推窗——手指刚碰到窗框,就听见“哗啦”一声,锈得发软的铁插销直接断成了两截。
窗户推开时带着刺耳的摩擦声,一股混杂着铁锈、尘土和陌生腥气的风涌了进来,
呛得他猛咳了两声。然后他僵住了。楼下不是熟悉的小区路。
曾经种着月季的花坛成了堆满扭曲钢筋的废墟,柏油路裂成了蛛网,
缝隙里钻出半人高的灰绿色野草,草叶边缘泛着诡异的银光。不远处的超市招牌塌了一半,
“XX超市”只剩个“X”字挂在断梁上,几只灰黑色的鸟落在上面,歪着头看他,
眼睛是浑浊的白,没有瞳仁。更远处,曾经最高的写字楼拦腰断了,
上半截斜斜地插在另一栋楼的楼顶,钢筋像暴露的骨头,在橙红色的天光下泛着冷光。
天空里飘着些细碎的光点,像碎掉的星星,慢悠悠地往下落,落在地上就化了,
没留下一点痕迹。“做梦?”陈野掐了自己一把,胳膊上立刻泛起红印,疼得真切。
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黑屏,按了半天开机键,半点反应都没有,机身凉得像块石头。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冲进隔壁房间。那是爸妈的卧室。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床头柜上放着妈妈没织完的毛衣,毛线团滚在地上,缠在爸爸的老花镜腿上。
一切都和他睡前看到的一样,只是蒙了层灰,静得吓人。“爸?妈?”他喊了一声,
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撞了撞,没得到任何回应。衣柜门开着,里面的衣服少了大半,
最底下压着个打开的背包,装着两罐压缩饼干和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桌上有张纸条,
是妈妈的字迹,却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写得很急:“小野,醒了别找我们,去城郊‘风巢’,
你张叔在那。等你。”纸条末尾有个潦草的“爸”字,旁边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
像干涸的血。陈野捏着纸条的手开始抖。他想起睡前最后一幕——爸妈坐在客厅沙发上,
脸色都很沉,爸爸盯着电视里滚动的红色预警,妈妈不停地看表,见他出来,
只笑了笑说“快睡吧,明天就好了”。原来不是“明天就好了”。是世界,真的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纸条塞进贴身的口袋,抓起爸妈留下的背包。背包很轻,
压缩饼干和水加起来没多少分量。他走到玄关,
拉开鞋柜——里面少了爸妈常穿的那双运动鞋,只剩他的旧球鞋,鞋帮磨破了,却还能穿。
穿鞋时,他的指尖擦过鞋柜最底层的暗格。那是他小时候藏“宝贝”的地方,
后来成了他练跑酷的“装备库”。他摸出一把折叠式登山刀,刀刃很薄,
是他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曾经用来在废弃楼区练攀爬时割过碍事的铁丝网。现在,
它大概要派上更实在的用场了。锁门时,钥匙***锁孔,“咔”一声脆响,
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清晰。陈野回头看了眼这个住了二十年的家,橙红色的光从窗户照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歪斜的影子。“等我找到你们。”他低声说,然后拉开门,
走进了这片锈蚀的天穹之下。2 墙缝里的风下楼比想象中难。楼梯间的灯早就灭了,
扶手上的漆成片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管。陈野摸着墙往下走,
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三楼的台阶塌了半级,他差点踩空,好在反应快,
伸手扒住了墙沿,才稳住身子。到了一楼,单元门是开着的,门轴断了,
门板斜斜地挂在一边,上面有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边缘还沾着些灰黑色的绒毛。
陈野握紧了登山刀,贴着墙根往外挪,眼睛扫过楼道口的监控——摄像头早就掉了,
电线像断了的蛛网,垂在半空。小区里静得可怕。除了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
就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像野兽嚎叫似的怪响。他贴着楼根走,尽量让自己藏在阴影里。
那些灰黑色的鸟还在超市的招牌上站着,歪着头看他,却没飞过来。走到小区门口时,
他停住了。曾经的铁门被撕开了个大口子,钢筋扭成了麻花状,地上铺着层暗红色的东西,
像是干涸的血,踩上去软软的。门口的保安亭塌了一半,里面没人,只有个歪倒的保温杯,
杯盖滚在地上,沾着点白色的粉末。陈野咬了咬牙,从缺口里钻了出去。
街对面是曾经的中学。教学楼的玻璃全碎了,操场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升旗杆断了,
国旗掉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啦啦”响,颜色褪得发白,上面沾着些黑色的污渍。
他得去城郊的“风巢”。“风巢”是城郊的一个旧仓库区,以前是物流公司的中转站,
后来废弃了,成了他们这些玩跑酷的“秘密基地”。张叔是爸爸的老战友,
以前总带着他去那练攀爬,说他“身手灵得像阵风”。爸妈让他去那找张叔,
肯定是觉得那里安全。从家到城郊,平时坐公交要四十分钟,现在只能靠走。
他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尽量踩在没有裂缝的地方。路边的汽车歪歪扭扭地停着,
有的撞在了一起,有的翻倒在沟里,车窗全碎了,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座椅上蒙着层灰。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听见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陈野立刻蹲下,
躲在一辆翻倒的公交车后面,扒着车框往外看——前面路口的便利店门口,
蹲着几只“东西”。说是“东西”,因为它们不像人,也不像他认识的任何动物。
体型和半大的狗差不多,浑身覆着灰黑色的短毛,四肢又细又长,关节反向弯曲着,
爪子是透明的,像玻璃碴子,正扒着便利店的玻璃门,一下下往里面撞。玻璃门早就碎了,
它们却像是没看见似的,机械地重复着撞门的动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响。
其中一只似乎闻到了什么,忽然停下动作,歪过头,
朝着陈野的方向看过来——它的眼睛也是浑浊的白,没有瞳仁,只有在转动时,
才会闪过一丝冰冷的光。陈野屏住呼吸,握紧了登山刀。那东西犹豫了一下,然后四肢着地,
朝着公交车的方向爬了过来。它爬得很快,细长的四肢在地上交替着,发出“哒哒”的轻响,
像某种昆虫。距离越来越近,陈野甚至能看清它身上沾着的暗红色污渍,
和它爪子划过地面时留下的、细碎的白色划痕。就在它快要爬到公交车旁边时,
陈野猛地站起身,朝着公交车的车顶跳了过去。他练了五年跑酷,从二楼跳车顶是基本功。
脚尖在车框上一蹬,身体借力往上翻,右手扒住车顶边缘,手腕用力,
整个人“噌”地一下翻了上去,落在车顶的铁皮上,发出“哐”的一声。那东西追到车边,
抬起头,对着车顶“嗬嗬”地叫了两声,然后试图往上爬——但它的爪子抓不住光滑的铁皮,
爬了两下就滑了下去,只能在车下焦躁地转圈。陈野松了口气,刚想站起来,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他猛地回头——另一只同样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公交车后面,
正扒着车尾的保险杠,细长的爪子已经搭上了车顶边缘,那双白蒙蒙的眼睛,
正直勾勾地盯着他。3 风巢的灯火陈野几乎是凭着本能反应,往旁边一滚。
就在他滚开的瞬间,那东西的爪子“唰”地划了过来,车顶的铁皮被划出三道深深的沟痕,
锈屑“簌簌”往下掉。他借着翻滚的力道站起身,
一脚踹在那东西的胸口——触感硬得像踹在石头上,那东西只是晃了晃,
喉咙里发出更凶的“嗬嗬”声,又扑了过来。车顶空间太小,根本没法躲。陈野咬了咬牙,
转身朝着车头的方向跑,脚下的铁皮被踩得“咚咚”响。他跑到车头边缘,
回头看了一眼——那东西离他只有两步远,爪子已经抬了起来。他没有犹豫,纵身往下跳。
下面是一辆小轿车的车顶。他落在车顶上,膝盖弯了一下卸力,然后立刻翻身跳下车,
朝着路边的一栋居民楼跑。那东西从公交车上跳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紧接着就追了上来。他冲进居民楼的单元门,反手把门关上——门是木头的,早就朽了,
“咔嚓”一声被撞开了一道缝。陈野不敢停,顺着楼梯往上跑,楼梯间里弥漫着一股霉味,
脚下时不时踩到些碎玻璃。他往上跑了四层,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拐进四楼的楼道,看见一扇窗户开着,外面是空调外机的支架。他想都没想,翻出窗户,
踩在空调外机上。那东西跟着冲进楼道,看见他在窗外,
也跟着翻了出来——它的动作很笨拙,刚踩上空调外机,就脚下一滑,朝着楼下跌了下去。
陈野听见楼下传来“噗通”一声闷响,然后就没了动静。他趴在空调外机上,
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沾在睫毛上,
让视线都有些模糊。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扶着墙,踩着空调外机和水管,一点点往下爬。
刚才那一下太险了,如果不是它自己脚下打滑,现在躺在楼下的就是他。落地后,
他不敢再沿着大路走,钻进了路边的小巷。小巷里堆满了垃圾和废弃的家具,
野草长得比人还高,他只能用登山刀割开草叶,一点点往前挪。天色越来越暗,
橙红色的天光渐渐变成了深紫色,空气里的腥气更浓了。他不知道走了多久,
背包里的水喝了半瓶,压缩饼干还没敢动——他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到风巢,
必须省着点吃。路过一个废弃的菜市场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哭声。是个小孩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带着害怕的抽噎。陈野犹豫了一下。他现在自身难保,去救人可能会惹麻烦。
但那哭声太响了,在这死寂的废墟里,简直像个活靶子。他握紧登山刀,
贴着墙根走进菜市场。菜市场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摊位倒了一地,
地上散落着些发蔫的蔬菜和生锈的铁盘。哭声是从最里面的肉铺传来的。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扒着肉铺的门框往里看——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
缩在肉铺的案板底下,抱着膝盖哭。她穿着件脏兮兮的粉色连衣裙,头发乱糟糟的,
脸上全是泪痕。在她旁边,躺着一个女人,一动不动,身上盖着块破布,
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很深的抓痕。陈野的心沉了一下。他轻轻敲了敲门框:“小朋友?
”小女孩吓得浑身一哆嗦,抬起头,露出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里面全是恐惧:“别……别过来!”“我不是坏人。”陈野放轻声音,慢慢走进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小女孩咬着嘴唇,看了眼旁边的女人,
眼泪又掉了下来:“妈妈……妈妈不动了……那些‘灰爪子’来了,
妈妈让我躲起来……”灰爪子?应该就是刚才那些浑身灰毛的东西。陈野蹲下身,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你叫什么名字?”“……安安。”“安安,
”陈野指了指外面,“这里不安全,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安安犹豫了一下,小手紧紧抓着案板的边缘,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还有那种“嗬嗬”的低响。陈野脸色一变,
立刻站起身:“安安,快跟我走!”他伸手去拉安安,安安却往案板底下缩了缩,
小声说:“妈妈……妈妈还在这里……”“我们带不走她。”陈野的声音有些发紧,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再不走,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安安咬着牙,眼泪掉得更凶了,
但还是慢慢从案板底下爬了出来,小手紧紧抓住了陈野的衣角。陈野拉起她的手,
转身就往外跑。安安跑得很慢,小短腿在地上迈得飞快,却还是跟不上他的速度。
他干脆弯腰把安安抱了起来,扛在肩上,一手护着她,一手握紧登山刀,
朝着小巷的另一头冲去。跑出小巷时,
他回头看了一眼——几只“灰爪子”已经冲进了菜市场,肉铺的方向传来“哐当”的响声。
安安趴在他的肩上,没有哭,只是用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陈野没有停,抱着安安,朝着城郊的方向,继续往前跑。风从耳边吹过,
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他忽然想起张叔以前说过的话——“跑酷不是耍帅,
是在绝境里找活路”。以前他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了。又跑了大概两个小时,
天色彻底黑了。橙红色的天光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碎星”,慢悠悠地往下落,
在地上映出点点微光。就在陈野快要跑不动的时候,他看见了远处的灯光。不是零星的光点,
是一片昏黄的光,从一片低矮的建筑里透出来,像是黑夜里的一簇篝火。那是风巢。
他眼睛一亮,抱着安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冲了过去。仓库区的门口,
站着两个拿着铁棍的男人,看见他跑过来,立刻举起了铁棍:“站住!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