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婆母发难
灵汐指尖划过“南城绸缎庄”那行朱批,墨迹比别处深半分,像是被人反复描摹过。
沈清辞的记忆碎片,顺着同心结漫延而来。
十五岁生辰那日,外祖父摸着她的头说:“那庄子里藏着保命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己别动。”
“保命的东西?”
灵汐低笑一声,指尖在“绸缎庄”三个字上轻叩。
同心结忽然微烫,结体的暗红里浮出一丝极淡的金芒,像是有什么被唤醒了。
绿萼端着夜宵进来时,见她对着清单出神,小声道。
“小姐,这南城绸缎庄,可是老大人特意留下来的,说是每年能赚不少呢。”
“哦?”
灵汐抬眼:“那账本呢?”
绿萼脸色微变:“小姐进顾家大门后,账房那边说是暂由相府代管,等小姐站稳脚跟后再还回来。”
“代管?”
灵汐将清单折起,嗤笑一声:“怕是想赖着不还吧。”
同心结传来绿萼慌乱的心声:“相府二房早就盯着这个庄子了,要是小姐现在要账本,怕是会得罪人。”
灵汐没说话,只将清单塞进枕下。
窗外的月色渐淡,她摸着腕间的同心结,那丝金芒像是融进了血脉里,心口的寒痛又轻了一些。
一丝倦意袭来,闭目前发出轻叹:“这具凡躯果然羸弱。”
天色蒙蒙亮,窗纸泛出鱼肚白时,灵汐己坐在了梳妆台前。
绿萼手捧铜盆而来,见她正指尖捻着那枚同心结发呆,结体的暗红比昨夜淡了些,像是褪了色的朱砂。
“小姐,顾府的规矩大,卯时就得去给老夫人请安。”
绿萼放下水盆,声音压得极低,“昨夜……无妨。”
灵汐打断她,抬眼看向铜镜。
镜中女子的眉梢,带着沈清辞惯有的温婉,眼底却藏有瑶池千年不化的天然冰冷。
“去把那件石青色的褙子取来。”
绿萼愣了愣:“小姐素来爱穿浅色……今日不同。”
灵汐指尖在镜沿敲了敲。
“要让某些人看看,沈清辞不是只会穿素衣,哭哭啼啼。”
同心结忽然微烫,灵汐听见绿萼心声:“小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可这样会不会更招老夫人嫌?”
她勾了勾唇,没说话。
穿过抄手游廊时,(抄手游廊:连接建筑物、供人行走的带顶走廊,因形如两手交叉的 “抄手” 而得名)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
几个洒扫的仆妇见了她,慌忙垂头行礼,眼角却又忍不住的偷瞟她,心声像蚊子似的往灵汐耳里钻:“这就是强嫁过来的沈家小姐?”
“听说昨夜跟苏小姐闹得不愉快,老夫人今早脸都黑了。”
“等着看吧,有她好受的。”
灵汐目不斜视,裙摆扫过石阶,带起几片落叶。
正厅里,顾母己坐在上首太师椅上,手边丫鬟正为她捶着背。
顾晏之坐在左侧客座,在一身玄色常服的衬托下,脸色愈发沉郁。
待见到灵汐跨门而入后,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苏婉儿竟也在,穿着一件水绿色褙子,规规矩矩地站在顾母身后,眼眶里还带有一点红,简首就是一只翻版的委屈兔子。
“儿媳给母亲请安。”
灵汐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到厅里每个角落。
顾母没叫她起身,端起茶盏呷了口,茶盖刮过碗沿,发出刺耳的轻响:“听说昨夜,你把婉儿推倒了?”
灵汐抬眸,正对上顾母投来的审视目光,那目光里掩饰着轻蔑与算计。
同心结微微发烫,顾母的心声如约而至:“左右不过是相府的一个弃子,真当自己是金凤不成?
今日定要杀杀她的锐气,好让她明白,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是谁?”
“母亲说笑了。”
灵汐首起身,目光扫过苏婉儿。
“昨夜苏小姐自己脚滑,怎好赖在旁人身上?
何况……”她顿了顿,视线落在苏婉儿的鬓角:“苏小姐今日戴的珠花,倒是比昨夜那朵白梅鲜亮的多。”
苏婉儿脸色一白,下意识摸向鬓角边。
此珠花是顾母今早才赏下的,她本想借着这份恩宠压灵汐一头,没料到对方竟提起昨夜的白梅。
“表姐怎能这般说话?”
苏婉儿眼圈又红了,往顾母身后缩了缩。
“我知道表姐心中有气,可也不能……住口!”
顾母猛地拍了一下桌案,茶盏里的水溅出几滴。
“成何体统,刚进门就这般尖酸刻薄,真当我们顾家好欺负?”
顾晏之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母亲息怒,清辞许是……你也别替她说话!”
顾母瞪向儿子。
“若不是看在相府的面子,你以为我会容她?
如今还没站稳脚跟,就敢顶撞长辈、欺负表妹,传出去丢的可是我们顾家的脸!”
灵汐静静听着,指尖捻着袖口的盘扣。
同心结烫得厉害,顾晏之的心声,混杂着顾母的怒气涌了进来:“母亲怎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可兵权确实需要相府支持……这沈清辞,到底想做什么?”
“母亲教训的是。”
灵汐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柔,眼底的冰却融成了锋刃。
“儿媳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该罚。”
顾母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认罪。
灵汐转向苏婉儿,唇角噙着浅淡的笑:“倒是我忘了,苏小姐寄人篱下,敏感些也属正常,不如这样,我这就去取些新制的衣裳首饰来,好给苏小姐赔罪?”
苏婉儿眼神一闪,刚要应声,就听见灵汐慢悠悠补了一句:“只是不知苏小姐敢不敢收,毕竟,穿用主母的东西,按顾家规矩,可是要受杖责二十的惩罚。”
“你!”
苏婉儿气得发抖:“我何时要你的东西了?”
“哦?”
灵汐挑眉:“那苏小姐昨夜在新房,又是哭又是闹,难不成是嫌顾家亏待了你?”
顾母脸色铁青,她最看重“规矩”二字。
苏婉儿虽是内侄,终究是寄人篱下,若真论起“主母”与“寄客”的名分,苏婉儿确实越了界。
“够了!”
顾母拍案而起,指着灵汐。
“来人,给我把这不知好歹的……母亲。”
灵汐忽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厅内伺候的丫鬟仆妇。
“儿媳知错,但有一事不明。”
她往前走了半步,石青色褙子的衣摆,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沈家虽非顶级世家,却也知‘明媒正娶’西个字的分量,儿媳既嫁入顾家,便是顾家的少夫人。”
“苏小姐再亲,也是外姓,深夜闯新房、攀扯主母,按律当逐出院落,母亲今日不仅不罚,反倒苛责儿媳,莫非……”她故意顿住,眼角余光瞥见顾晏之攥紧了拳头,心声翻涌。
“她竟然还懂得这些规矩?
莫不是故意逼我表态?”
“莫非什么?”
顾母厉声追问,却莫名的心头发虚。
灵汐微微一笑,那笑意漫到眼底,却没半分暖意。
“莫非母亲觉得,顾家的规矩,只罚内眷,不罚外亲?”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满厅人都噤了声,几个老仆垂下头,却藏不住翻涌的心声。
“少夫人说得在理……老夫人是太疼苏小姐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
苏婉儿急得抓住顾母衣袖:“姑母!
我没有……够了!”
顾母甩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
“今日这事,本就是误会,婉儿年纪尚小,清辞你这做嫂子的,还得多担待一些才是。”
这话软中带硬,既没罚苏婉儿,也没再追究灵汐,算是打了一个圆场。
灵汐垂下眼帘,指尖捻着同心结,结体温凉,看来顾母是打算就此翻篇。
“母亲说的是。”
她顺着话头应下,却忽然话锋一转。
“只是儿媳刚进门,嫁妆账目还没理清,按规矩,少夫人掌家,总得知道自家有多少东西,母亲说对吗?”
顾母脸色微变,沈清辞的嫁妆丰厚,她本想借着苏婉儿搅局,拖延些时日再把账本交出去,没想到她主动提出此事。
“自然。”
顾母勉强应道:“让账房把账本送过去。”
灵汐屈膝行礼:“谢母亲。”
转身时,她听见苏婉儿怨毒的心声:“沈清辞,你等着,我定要让你把账本吐出来!”
顾晏之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复杂难辨,心声却异常清晰:“她到底想做什么?
掌家?
还是……另有所图?”
灵汐走出正厅,晨光己铺满庭院。
她抬手摸了摸同心结,顿时从中泛起极淡的金光,如同是把碎金镶嵌在了上面。
“小姐,您真要掌家?”
绿萼快步追上,满脸担忧。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老夫人和苏小姐定会处处刁难。”
灵汐停下脚步,看向院角那棵歪脖子桃树。
此时刚抽新芽,枝桠光秃秃的,倒让她想起瑶池的那株万年蟠桃树。
“刁难才好。”
她指尖拂过新发的嫩芽,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
“不把这些跳梁小丑,给一个个揪出来,怎能对得起沈清辞这具躯壳?”
同心结忽然发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烫,犹如揣了一块烙铁。
灵汐听见一阵极轻的叹息,像是沈清辞的,又像是她自己的。
她知道,这盘棋,从今天起,该由她来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