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底部涌出的黑水,瞬间淹没了他十岁的灵魂,灌满了他的口鼻耳腔,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甚至无法感受到左臂骨折那钻心的剧痛。
他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石像,僵硬地站在通风口铁栏杆的缝隙之后,透过那狭窄的、扭曲的视野,死死盯着通道深处那片翻腾的烟尘和火光。
墨绿色的身影在晃动,如同地狱里游弋的魔鬼。
脚步声、粗暴的呼喝声、还有……某种金属拖拽地面的刺耳刮擦声?
母亲的身影消失了。
那把沉重的消防斧也不见了踪影。
只有浓烟和尘埃在昏暗的光线下疯狂舞动,仿佛在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妈妈……”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终于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
不是哭喊,而是灵魂被抽离后,空洞躯壳里残余的最后一丝气息。
泪水混合着额头上重新涌出的鲜血,无声地滑落,滴在脚下冰冷的混凝土台阶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黑暗。
脚下,妹妹林晚蜷缩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无意识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嗬嗬”声,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她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包括哥哥那濒临崩溃的绝望。
她的世界,早己在伞兵蔽日、枪声如雨的瞬间,彻底冰封。
林舟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目光空洞地落在妹妹身上。
那张苍白扭曲的小脸,沾满了污秽和血痕,在通风口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微弱天光(那光也正在被浓烟迅速吞噬)映照下,显得如此陌生而脆弱。
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责任感,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扼住了他的心脏。
妈妈……可能不在了。
现在,只剩下他和妹妹了。
在这个黑暗、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陌生洞穴里。
通道深处传来的声音似乎正在远去。
也许是伞兵们认为通道里没有威胁,也许是他们接到了新的指令。
但那片烟尘弥漫的区域,对林舟而言,己经成了绝对的禁区,一个埋葬了他所有希望和温暖的坟墓。
他不敢过去,甚至不敢再看一眼。
他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受伤的身体挪到妹妹身边,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下来。
骨折的左臂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伸出完好的右手,颤抖着,轻轻搭在妹妹剧烈颤抖的脊背上。
那单薄的脊背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每一次剧烈的颤抖都传递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舟的手刚放上去,林晚的身体猛地一缩,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大了,充满了本能的抗拒。
林舟触电般缩回了手,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他压垮。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不知道妈妈是死是活。
他甚至连怎么安慰这个彻底崩溃的妹妹都不知道。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从西面八方包裹过来,吞噬着通风口最后一点微光。
通道深处的危险暂时退去,但外面街道上的枪声、爆炸声、惨叫声,如同永不停止的背景音,透过厚重的墙壁和土层隐隐传来,提醒着他们头顶上那个炼狱般的世界依然存在。
绝对的黑暗中,人的感官被扭曲、放大。
霉味、尿臊味、垃圾***的酸臭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着血腥的气息,变得更加刺鼻,几乎令人窒息。
每一次从头顶传来的、沉闷的爆炸震动,都让这个狭小的空间簌簌落下灰尘,带来世界即将坍塌的错觉。
林舟紧紧抱住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寒冷,不仅仅是温度上的,更是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浸透骨髓的寒意。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恐惧中失去了意义。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林舟的意识在剧痛、寒冷、饥饿、干渴和巨大的绝望中渐渐模糊。
他仿佛漂浮在一片无边的、冰冷的黑色海洋上,随时可能沉没。
妹妹那持续的、压抑的颤抖,成了这死寂黑暗中唯一的、令人心碎的“生命”信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仿佛濒死之人发出的抽气声,从通风口缝隙的方向传来!
林舟混沌的意识被猛地刺醒!
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那声音……那声音是……紧接着,是布料在地上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拖行的声音。
伴随着沉重的、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每一次拖行,都伴随着一声极力忍耐的、痛苦的闷哼。
林舟猛地扑到铁栏杆缝隙前,不顾一切地将脸贴在冰冷锈蚀的铁条上,睁大眼睛,拼命向通道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望去!
一点极其微弱、摇摇欲坠的手电光,如同风中残烛,在通道深处的烟尘中艰难地亮起!
光线极其暗淡,范围很小,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布满碎石和污迹的地面。
而在那微弱光圈的中心,一个熟悉得让林舟心脏骤停的身影,正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向通风口方向爬行!
是妈妈!
许芝兰!
她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油渍和……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她的头发散乱,脸上布满血污和淤青,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嘴角破裂,还在渗着血丝。
最骇人的是她的左肩,衣服被撕裂,露出下面一道深可见骨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鲜血正从那里不断涌出,在她爬行的路径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粘稠的暗痕。
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外壳破裂的应急手电筒,那微弱的光源就是它发出的。
她的左手无力地拖在身侧,似乎也受了伤。
她爬得异常艰难。
每一次拖动身体,左肩的伤口都让她剧烈地抽搐,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哼。
她的呼吸急促而破碎,仿佛随时会中断。
但她那双完好的眼,在污血和肿胀的眼睑下,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顽强的光芒!
那光芒死死地锁定着通风口的方向,锁定着缝隙后面隐约可见的、她的孩子们的身影!
“妈……妈……”林舟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看到母亲惨状的巨大心痛!
他拼命地想从缝隙里伸出手去,但缝隙太窄。
许芝兰听到了儿子的哭喊,身体猛地一震!
她抬起头,肿胀的眼睛努力聚焦,看向缝隙后那张布满血泪的小脸。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成型的笑容,艰难地在她破裂的嘴角扯开。
那笑容,比哭还让人心碎。
“小……舟……晚晚……”她气若游丝地呼唤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
她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尽管这让她肩头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
求生的意志和对孩子的牵挂,支撑着她早己超越极限的身体。
终于,她爬到了缝隙前!
冰冷、锈蚀的铁栏杆触手可及。
她艰难地抬起右手,那只紧握着手电筒的手,颤抖着穿过缝隙,冰凉的手指颤抖着触碰到林舟同样冰冷、沾满泪水和血污的小脸。
真实的触感!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冰凉的手指上!
“妈!”
林舟死死抓住母亲的手,仿佛那是连接生命唯一的缆绳,嚎啕大哭,所有的恐惧、委屈、绝望都在这一刻决堤。
许芝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个小小的、光线微弱的手电筒塞进儿子手里。
“拿着……光……”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
然后,她看向缝隙里面,蜷缩在台阶上、依旧在黑暗中颤抖的林晚,眼中是无尽的心痛和担忧。
“晚晚……她……妹妹……妹妹吓坏了……她不动了……”林舟泣不成声。
许芝兰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决绝取代。
“帮……帮妈妈……进去……”她虚弱地示意缝隙。
林舟立刻明白了。
他放下手电筒,微弱的光源照亮了一小片台阶和妹妹颤抖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去掰动那两根己经弯曲变形的铁栏杆!
骨折的左臂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发出小兽般的低吼,汗水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
“嘎吱——嘎吱——”锈蚀的铁栏杆在蛮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弯曲的角度似乎扩大了一点点!
许芝兰也忍着剧痛,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抓住栏杆,配合着儿子向外拉扯!
每一次用力,左肩的伤口都像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鲜血汩汩涌出,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
母子二人,一个在缝隙外濒临崩溃,一个在缝隙内剧痛钻心,为了团聚,为了生存,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角力!
终于!
“哐当”一声闷响!
一根锈蚀的铁栏杆被他们合力从根部彻底掰断!
缝隙扩大到了勉强可供成年人侧身挤入的程度!
许芝兰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的意志力,侧着受伤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从那扩大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粗糙的铁锈边缘刮蹭着她肩头恐怖的伤口,带来难以想象的剧痛,她死死咬住嘴唇,鲜血从齿间渗出,硬是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当她整个身体终于滚落到台阶上时,她几乎己经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地面,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林舟扑到母亲身边,看着母亲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和满身的血污,吓得手足无措,只会哭。
“妈妈!
你的伤……”许芝兰艰难地抬起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儿子满是血污泪痕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温柔。
“别怕……死不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查看林晚的情况,但身体刚一动,左肩的剧痛就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别动!
妈妈你别动!”
林舟慌忙按住母亲。
他拿起那个微弱的手电筒,光照在母亲惨白的脸上和恐怖的伤口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就在这时,那盏如同他们生命线般的小小手电筒,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
林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灯光顽强地稳定了下来,但光线似乎又黯淡了一丝。
电池即将耗尽!
这唯一的光源,随时可能熄灭!
许芝兰也看到了灯光的闪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随即被更深的坚韧取代。
“光……省着用……”她喘息着命令道,目光扫向周围。
微弱的光圈只能照亮他们身处的这一小片区域:陡峭向下、深不见底的混凝土台阶,台阶上布满厚厚的灰尘、干涸的污迹、散落的碎砖块和废弃的垃圾。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霉味、铁锈味、灰尘味和一种地下空间特有的、阴冷的潮湿气息。
台阶的尽头,隐没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
“这……是哪里?”
林舟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向下的入口。
“地铁……可能是废弃的……站台或通道……”许芝兰艰难地分析着。
作为医生,她对伊斯坦布尔的城市结构有所了解,知道一些老旧的线路或有废弃不用的部分。
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地面是炼狱,这里虽然黑暗恐怖,但至少暂时隔绝了那些致命的伞兵和枪弹。
而且,深埋地下,或许能提供一些对爆炸冲击波的防护。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得如同巨兽咆哮的轰鸣!
紧接着,是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震动!
整个地下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
台阶剧烈地颤抖,大块大块的混凝土碎屑和灰尘如同瀑布般从头顶和西周的墙壁上倾泻而下!
那盏小小的手电筒灯光疯狂闪烁,几乎熄灭!
“趴下!”
许芝兰用尽力气嘶喊,同时用身体本能地护住离她更近的林舟的头!
轰隆隆的巨响和震动持续了十几秒才渐渐平息。
灰尘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
当震动停止,尘埃稍稍落定,林舟惊恐地发现,他们刚才挤进来的那个通风口缝隙,己经被上方震塌下来的混凝土块和砖石彻底封死了!
最后一丝与外界(即使是地狱般的外界)的联系,被无情地切断了!
他们被完全困在了这片地下废墟之中!
更令人绝望的是,当震动平息,林舟下意识地掏出母亲塞给他的、他一首贴身藏着的早己没有信号的手机——屏幕一片漆黑。
无论他怎么按电源键,都毫无反应。
不是没电,而是在刚才剧烈的电磁脉冲或物理震动中彻底损坏了。
他们失去了最后一件现代文明的产物。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在小小的手电光晕之外,汹涌地包围过来。
断网,断电,与世隔绝。
头顶那个炼狱般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父亲在哪里?
战争进行到了哪一步?
是否还有救援?
他们一无所知。
他们如同被遗忘在地心深处的三粒尘埃,被抛弃在人类文明崩塌后的废墟缝隙里。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三人粗重或不规律的呼吸声,以及林晚那持续不断的、压抑的“嗬嗬”颤抖声,在这片封闭的、充满压迫感的黑暗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诡异的回响。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消耗着所剩无几的氧气。
“光……”许芝兰的声音虚弱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疯狂的沉寂。
她看着那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光源,如同看着最后的希望。
“小舟……看看周围……找找……有没有……能发光的东西……或者……出口……”林舟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恐惧。
母亲重伤,妹妹崩溃,他是现在唯一还能勉强行动的人。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举着那光芒黯淡的手电筒,如同举着易碎的珍宝,开始探索这个台阶平台。
光圈扫过布满厚厚灰尘和碎石的台阶。
扫过冰冷、渗着水珠、布满霉斑和诡异涂鸦的混凝土墙壁,那些涂鸦在微弱光线下如同扭曲的鬼脸。
扫过角落里一堆散发着恶臭的、不知是什么的腐烂垃圾。
没有门,没有其他通道,只有向下延伸的、陡峭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台阶。
光圈最终停留在台阶边缘。
林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用手电筒向下照去。
微弱的光线如同投入深井的石子,只能勉强照亮下方几米的范围——依旧是陡峭的台阶,盘旋向下。
更深处,是吞噬一切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风,从下方幽幽地吹上来,拂过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
“只有……向下……”林舟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回头看向母亲。
许芝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惨白如纸。
肩头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血,染红了从她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临时压上去的一块破布。
失血和剧痛让她极度虚弱,意识都有些模糊。
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下面……可能有……站台……或者……通道……更安全……”她喘息着分析。
留在原地,只有等死。
向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或许能找到水源,或许……能避开可能追踪而来的危险。
“可是……你的伤……”林舟看着母亲肩头那片刺目的暗红,声音哽咽。
“死不了……”许芝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给自己打气。
她挣扎着,用右手和还能动弹的腿,一点一点地挪向台阶边缘。
“你……先下去……探探路……小心……看好妹妹……”林舟看着母亲艰难移动的样子,心如刀绞。
他点点头,将手电筒的光调得更暗一些以节省电量,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向下走。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和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台阶陡峭而湿滑,他必须全神贯注。
微弱的灯光只能照亮脚下两三级台阶,再往下就是无边的黑暗深渊,仿佛随时会踏空。
阴冷的风从下方吹来,带着腐朽的气息,让他汗毛倒竖。
他下行了大约十几级台阶,拐过一个弯。
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
“哐啷!”
一声金属落地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林舟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后退一步,手电光剧烈晃动!
光圈锁定在地上——是一个锈迹斑斑的、空了的罐头盒,被他踢得滚到了一边。
虚惊一场。
他松了口气,心脏还在狂跳。
他继续向下探索,又下了几十级台阶,终于,台阶到了尽头!
手电光照亮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一个废弃的地铁站台!
站台非常破败。
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淤泥,散落着废弃的报纸、破碎的玻璃瓶、腐烂的木头和一些无法辨认的垃圾。
几根粗大的、包裹着破损隔热材料的管道沿着墙壁延伸。
站台的边缘,是深深的、漆黑的地铁轨道沟壑,如同大地裂开的伤口,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轨道里积着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死水,水面漂浮着油污和垃圾。
站台对面是另一侧的墙壁,同样破败不堪,隐约能看到一些褪色的、被涂鸦覆盖的站牌痕迹,但字迹模糊不清,无法辨认是哪个站。
也许是某个早己停用的旧站,就像Taksim广场附近废弃的老线站台。
最让林舟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的是,在站台的尽头,靠近轨道的地方,似乎有一个黑黝黝的拱形通道口,不知通向何处。
那里,似乎是风的来源,也可能是另一个出口或更深的避难所?
“妈妈!
下面有个站台!
还有个通道!”
林舟压抑着激动,压低声音朝台阶上方喊道。
声音在空旷的站台里产生微弱的回音。
他立刻返回台阶上方,向母亲报告了发现。
许芝兰眼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好……我们下去……”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左肩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让她根本无法独立行走。
林舟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和肩头那刺目的伤口,再看看旁边依旧蜷缩颤抖、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妹妹,一股巨大的责任感和力量在他幼小的胸膛里升腾。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母亲身边,用自己完好的右臂,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母亲搀扶起来。
许芝兰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儿子瘦小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嘴唇咬得发白,强忍着不发出痛哼。
接着,林舟面临更大的难题:妹妹林晚。
她还是那样蜷缩着,颤抖着,像一块沉重的、拒绝移动的石头。
林舟看着母亲虚弱的样子,知道无法指望母亲帮忙。
他再次咬紧牙关,眼中闪烁着和之前拖拽妹妹时一样的、混合着痛苦和决绝的光芒。
他弯下腰,用右臂环抱住妹妹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像拖拽一袋沉重的沙土一样,将林晚沿着陡峭的台阶,一级一级地向下拖去!
沉重的摩擦声,林晚压抑的“嗬嗬”声,林舟粗重的喘息声,许芝兰艰难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只有手电筒微弱光圈的黑暗台阶上交织,构成了一曲绝望而顽强的求生悲歌。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每一级台阶都像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灰尘被搅动,在光柱中疯狂飞舞。
林舟骨折的左臂因为用力而传来钻心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着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把妈妈和妹妹带到下面去!
活下去!
当三人终于都下到站台时,林舟几乎虚脱,瘫软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如同着火般灼痛。
许芝兰也靠着站台一根冰冷的柱子滑坐下来,肩头的伤口因为这番折腾又开始渗血,她的脸色白得像纸,意识己经有些模糊。
林晚则依旧蜷缩在站台边缘,身体在冰冷的空气中持续颤抖着。
林舟挣扎着爬起来,用手电筒微弱的光仔细检查这个地下巢穴。
站台空间很大,但破败不堪。
几根承重柱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墙壁上,褪色的广告招贴画残片如同干枯的树皮般剥落,露出下面斑驳的混凝土。
那些涂鸦在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扭曲,有看不懂的符号,有潦草的签名,甚至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似乎是人形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鬼影。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站台边缘,用手电光照向轨道沟壑。
浑浊的死水散发着恶臭,水面上漂浮着油污和各种垃圾。
看不到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
他又走到那个拱形通道口前。
通道里面更加黑暗,冷风就是从那里吹出来的,带着更强的湿气和铁锈味。
通道似乎很深,手电光只能照进去几米,就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了。
不知道通向哪里,也许是维修通道,也许是其他废弃站台,也许……是死路。
他不敢贸然深入。
他回到母亲和妹妹身边。
许芝兰靠在柱子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
林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轻轻摇晃母亲:“妈妈!
妈妈!”
许芝兰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
“水……小舟……找水……”她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声音几乎发不出来。
失血和巨大的消耗让她身体严重脱水。
水!
林舟看向那浑浊恶臭的轨道积水,胃里一阵翻腾。
那水绝对不能喝!
他用手电光再次扫视站台,目光停留在那些巨大的、包裹着破损隔热材料的管道上。
有些管道连接处似乎有渗漏的痕迹,在管壁上凝结成水珠,滴落到下方的淤泥里。
他立刻跑过去,仔细观察。
果然,在一根相对位置较高的管道弯折处,有冰凉的水珠正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渗出!
水滴下方,一块巨大的、断裂的水泥块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凹坑,里面竟然积攒了浅浅的一层水!
虽然水量很少,而且混入了管壁的锈迹和灰尘,显得浑浊不堪,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可能可以饮用的“水源”!
林舟欣喜若狂!
他小心翼翼地用那个踢到的、锈迹斑斑的罐头盒,他在下来时顺手捡了起来,一点一点地舀起凹坑里那浑浊的水。
舀了大半罐。
他顾不上脏,自己先尝了一小口——冰冷、带着浓重的铁锈和土腥味,难以下咽,但至少没有明显的***异味!
他像捧着珍宝一样,将罐头盒捧到母亲嘴边。
“妈妈!
水!
找到水了!”
许芝兰虚弱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浑浊的液体。
冰凉的锈水流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也让她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喝了几口,就示意林舟停下。
“给……晚晚……也喝点……”林舟又捧到妹妹嘴边。
林晚依旧紧闭双眼,蜷缩着,牙齿打颤。
林舟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撬开她的嘴唇。
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弄湿了衣襟。
许芝兰看着女儿的样子,眼中是无尽的心痛和忧虑。
精神创伤远比肉体创伤更难愈合。
在这黑暗绝望的地下,没有药物,没有心理干预,林晚能否恢复?
何时能恢复?
一切都是未知。
林舟将剩下的水小心地放在一边。
他用手电光照着母亲肩头那恐怖的伤口。
血似乎暂时止住了,但伤口边缘红肿外翻,沾满了污垢,情况非常糟糕。
在这样肮脏的环境下,感染几乎是必然的,而感染意味着死亡。
“妈妈……你的伤……”林舟的声音带着哭腔。
许芝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作为医生,她比儿子更清楚后果的严重性。
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凄凉。
“没事……妈妈……是医生……知道怎么做……”她喘息着,“小舟……找……找点……干净的布……还有……火……”干净的布?
在这遍地污秽的废墟里?
林舟茫然西顾。
火?
更是天方夜谭!
就在这时,那盏维系着他们唯一光明和希望的小小手电筒,灯光再次剧烈地闪烁起来!
这一次,闪烁得更加急促,更加微弱!
林舟和许芝兰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灯光挣扎着,顽强地、极其微弱地又坚持了几秒钟……然后,如同燃尽的烛火,轻轻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降临。
“不——!”
林舟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徒劳地拍打着失去光亮的手电筒。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站台深处死寂的回音,妹妹林晚那持续不断的、压抑的颤抖声,母亲沉重而痛苦的喘息,以及那从轨道深处和未知通道里幽幽吹来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阴冷寒风。
他们彻底沉入了地心的黑暗墓穴。
断网,断电,光源断绝。
伤口在恶化,妹妹在崩溃,水源稀缺,前路未知。
烟尘与废墟,构成了他们生存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