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经改办的敲门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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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半,老旧绿皮火车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终于一头扎进了滨江市火车站的站台。

浓烈的煤烟味、汗味、廉价香烟味以及铁轨枕木被雨水浸泡后散发的腐朽气息,混杂在一起,粗暴地灌满了整个车厢。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扛着编织袋的民工、拎着鸡鸭的农民、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业务员便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涌出,汇入站台上更加汹涌的人潮。

杨默裹挟在这股洪流里,感觉自己像一片被裹挟的落叶。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肩章都磨得有些毛边的旧警服,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挎包,里面塞着几件换洗衣物和那个写满了“清源纺织厂”信息的软皮本。

这身打扮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

走出出站口,98年滨江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没有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眼前多是五六层高的筒子楼,墙面斑驳,贴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广告。

街边是密密麻麻的自行车流,偶尔驶过一辆喷着黑烟的“黄虫”面包出租车或方头方脑的老式公交车。

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物的焦香、汽车尾气的刺鼻和某种化工原料的酸涩气味。

巨大的广告牌上,明星穿着现在看来土气的服装,笑容灿烂地推销着VCD机和保健品。

街角音像店门口的大喇叭里,王菲和那英的《相约九八》正循环播放,歌声在嘈杂的市声中显得有些单薄。

“经改办……”杨默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对照着张建军塞给他的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辨认着公交站牌上模糊的字迹。

地址在市府大院里面,一个挂着“滨江市国有企业产权制度改革试点工作办公室”牌子的临时机构。

几经辗转,当他终于站在市府大院那两扇厚重、刷着绿漆、门口还有持枪武警站岗的大铁门前时,一种无形的压力悄然降临。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与外面喧嚣截然不同的秩序感和肃穆。

进出的车辆不多,但大多是黑色的桑塔纳或者红旗,车牌号也透着不一般。

行人步履匆匆,神情内敛,连说话声都刻意压低了。

空气中仿佛飘荡着某种看不见的规则和等级。

门卫室里,一个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中年人拦住了他。

杨默递上自己的警官证和盖着清源镇派出所公章的介绍信。

“清源镇派出所?

杨默?”

门卫翻看着证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视。

一个乡镇小民警,借调到市里核心部门?

这本身就透着古怪。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了个号码,声音压低:“喂,王科长吗?

门口有个叫杨默的,清源镇派出所借调来的……对,证件看了……嗯,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门卫把证件和介绍信递还给杨默,语气冷淡:“进去吧,右转,第三栋小灰楼,一楼东头。

动作快点,别乱看乱走。”

那眼神分明在说:乡巴佬,规矩点。

杨默默不作声地接过证件,挺首了背脊,走进了那扇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大门。

脚下的水泥路平整干净,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投下浓密的阴影。

他目不斜视,按照指示走向那栋不起眼的小灰楼。

他能感觉到背后门卫的目光,以及偶尔路过的、穿着笔挺干部服的人投来的、带着探究或漠然的一瞥。

这里,警衔是最不值钱的,乡镇派出所的标签几乎等于“底层”。

推开那扇挂着“经改办综合协调科”牌子的磨砂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油墨、劣质茶叶、陈年文件柜和香烟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办公室不大,摆着五六张办公桌,靠墙立着几个塞满卷宗、摇摇欲坠的铁皮文件柜。

几个穿着白衬衫或的确良衬衣的人正伏案工作,或低声打电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压抑。

一个梳着大背头、戴着厚厚眼镜、约莫西十多岁的男人闻声抬起头。

他穿着灰色的确良短袖衬衣,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胸前口袋别着两支钢笔。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杨默,尤其在杨默那身寒酸的旧警服上停留了一瞬,眉头不易察觉地拧了一下。

“你就是清源镇派出所来的杨默?”

男人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公式化的冷淡。

“是的,领导。

我是杨默,今天来报到。”

杨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恭敬。

“我是综合协调科科长,王海生。”

男人——王海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指了指墙角一张堆满了旧报纸和杂物的空桌子,“喏,你的位置。

自己收拾一下。

工作嘛……”他拖长了音调,似乎在思考给这个“关系户”安排点什么,“先熟悉熟悉环境,看看文件。

最近主要是整理汇总下面各县区报上来的第一批改制试点企业的摸底材料,分门别类归档。

喏,那边柜子里都是,自己搬。”

他朝一个塞得几乎要爆开的文件柜努了努嘴。

杨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一沉。

那柜子里的文件袋堆积如山,很多连封口都没拆,上面落满了灰尘。

这显然是把他当成了打杂的苦力。

“好的,王科长。”

杨默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平静地应下。

“对了,”王海生像是刚想起来,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串在一个油腻腻的塑料圈上,随意地丢在杨默面前的桌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开水房和厕所的钥匙,以后科里的热水瓶归你负责打满。

还有,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到,把办公室的地扫一扫,桌子擦一擦。”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交代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一股极其轻微的火气在杨默胸口窜了一下,但瞬间被他压了下去。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拿起那把油腻的钥匙,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着皮肤。

“明白了,王科长。”

王海生不再看他,重新低下头,拿起一份文件,仿佛杨默这个人己经不存在了。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人也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偶尔抬眼瞥一下杨默,眼神里带着好奇、同情或事不关己的漠然,但没有人主动跟他说话。

一种无形的排斥和冷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包裹上来。

杨默走到那张角落的桌子旁,放下帆布包,开始动手清理堆积的杂物。

灰尘扬起,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柱里飞舞。

他动作麻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心里却异常冷静。

打杂?

扫地?

打开水?

无所谓。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赢得谁的青睐,更不是为了这点微薄的工资。

王海生那点官僚做派和刻意的刁难,在他眼中,不过是98年体制内一幅再寻常不过的浮世绘,连让他动气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目标清晰而明确——清源纺织厂。

眼前这些琐碎,不过是蛰伏期必要的伪装和垫脚石。

收拾好桌子,杨默走到那摇摇欲坠的文件柜前。

柜门有些变形,他用力拉开,一股更浓的陈腐纸张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塞满了各种牛皮纸档案袋,上面用毛笔或钢笔写着企业名称:“滨江第一机械厂”、“红光化工厂”、“市第三棉纺厂”、“清源纺织厂”……当“清源纺织厂”几个熟悉的字眼跳入眼帘时,杨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迅速伸手,将那个相对较薄、但同样落满灰尘的档案袋抽了出来。

袋口用棉线松松地缠着。

他拿着档案袋回到自己的位置,没有立刻打开。

他先拿起门后一把秃了毛的笤帚,开始一丝不苟地清扫办公室的地面,动作不快不慢,神情专注,仿佛这是天下第一等重要的工作。

扫完地,他又找出抹布,去水房打湿,回来挨个擦拭办公桌桌面,包括王海生那张堆满文件的桌子。

王海生在他擦拭自己桌子时,眉头又皱了一下,似乎嫌他碍事,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不耐烦地用手中的钢笔敲了敲桌面。

做完这些表面功夫,杨默才拿起角落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暖水瓶,拎着那把油腻的钥匙,走向开水房。

开水房里蒸汽弥漫,只有一个水龙头。

他沉默地排队,接满热水,又沉默地拎回来,将科里几个空的热水瓶一一灌满。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试图跟任何人搭话,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办公室里其他人似乎也习惯了新人的沉默和顺从,偶尔的目光也很快移开。

做完这一切,时间己近中午。

杨默终于坐回自己那张刚刚清理出来的椅子,面前摊开了那个标记着“清源纺织厂”的档案袋。

他解开封口的棉线绳,抽出了里面薄薄的几页纸。

纸页泛黄,是油印的表格和手写的补充材料。

**企业名称:滨江市清源纺织厂****性质:地方国营(中型)****在职职工:1027人(含离退休)****主要产品:纯棉坯布、混纺布****固定资产净值(账面):约1800万元(人民币)****主要设备:细纱机(大部分为60-70年代国产)、织布机(部分日伪时期遗留,严重老化)****近三年经营状况:连续亏损****主要负债:*** **1. 滨江市工商银行清源镇支行抵押贷款本金:850万元(逾期)*** **2. 拖欠职工工资及福利:累计18个月,约320万元*** **3. 应付上游棉麻公司原料款:约150万元*** **4. 其他应付款(水电费、税费等):约80万元****预估总负债:约1400万元****资产状况备注:*** **厂区土地约80亩(位于清源镇东郊,原为工业划拨用地,无明确市场估值)*** **库存积压产品(主要为滞销低端坯布)估值极低,且仓储费用持续产生。

*** **设备陈旧,技术落后,市场竞争力极差。

****政府初步意向:列入第一批改制试点,拟采取“整体出售”或“破产清算”方式处置。

职工安置方案未定。

**几页纸,冰冷的数字和结论,勾勒出一幅濒临死亡的图景。

1400万负债!

设备老旧!

产品滞销!

一千多名工人嗷嗷待哺!

这就是他瞄准的猎物?

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烂摊子!

杨默的目光死死盯在“整体出售”和“破产清算”那几个字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破产清算是最简单的,也是政府甩包袱最常用的方式,但意味着工人下岗,资产被贱卖瓜分。

整体出售?

谁会接手这么一个负债累累、毫无生气的烂摊子?

除非价格低到尘埃里。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超越时代的商业嗅觉在98年这堆冰冷的债务数字里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旁人难以察觉的机会气息。

**土地!

** 80亩工业划拨用地!

在98年,土地的价值远未被充分认识,尤其是在清源镇这种小地方,工业用地更是被视为累赘。

但在杨默的认知里,这就是一座沉睡的金矿!

未来十几年,光是这块地皮的升值,就足以覆盖所有的债务!

更不用说,纺织厂本身……只要解决掉债务包袱,更新设备,改变产品方向……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买断!

** 以极低的价格,甚至象征性的价格,整体买下这个看似毫无价值的“负资产”!

把债务、土地、工人、设备、甚至这个国营厂的“壳”,全部打包拿下!

这个想法本身就像天方夜谭。

钱从哪里来?

政策允不允许?

如何搞定银行、政府、工人这错综复杂的利益方?

每一步都布满荆棘,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但杨默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一种近乎赌徒般的狂热在眼底燃烧。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

98年的时代缝隙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需要更详细的情报,需要实地考察,需要找出撬动这个庞然大物的支点!

他迅速翻开自己的软皮本,在“清源纺织厂”那一页下,重重地写下一行字:**核心策略:零成本或超低成本买断!

关键:债务重组谈判(工行)、政府甩包袱心态、工人安置压力!

突破口:……**后面的字迹变得潦草而跳跃,一个个关键词被疯狂地罗列出来:库存变现?

设备租赁?

订单?

政策空子?

他像一个在悬崖边勘探的矿工,在绝望的深渊里拼命寻找着那一线微弱的矿脉。

午休的***刺耳地响起,打断了杨默的思绪。

办公室里的人纷纷起身,拿着饭盒或饭票,准备去食堂。

王海生也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依旧坐在角落、埋头在笔记本上写画着的杨默,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在他看来,这个乡镇来的小民警,大概是被那一堆枯燥的文件吓傻了,或者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巴结领导呢。

“小杨,”王海生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杨默耳中,“下午把这些文件,”他指了指杨默桌上那堆刚搬下来的、包括清源纺织厂在内的企业档案,“按地域和行业重新整理、编号、登记造册。

下班前我要看到目录清单。”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熟悉工作的第一步,要认真细致,不能出任何差错。

明白吗?”

这是一个明确的下马威,也是一个繁重且毫无技术含量的体力活。

目的就是把杨默牢牢钉在文山纸海里,消磨掉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杨默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刁难的愠怒,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温顺的平静:“好的,王科长,我明白了。

保证完成任务。”

他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王海生满意地“嗯”了一声,背着手,踱着步子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杨默一人。

他看了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档案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笔记本上那些疯狂的计划。

他没有立刻去整理文件,而是迅速合上笔记本,塞进帆布包夹层。

然后,他拿起桌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也起身向外走去。

食堂?

他没兴趣。

杨默端着空茶缸,目标明确地走向位于走廊另一头、挂着“资料室”牌子的房间。

资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没人。

他推门进去。

房间比办公室更拥挤,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铁架子上堆满了各种政策汇编、内部参考、行业年鉴,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灰尘和纸张霉变的味道。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一排排书脊。

终于,在角落一个架子上,他看到了几本厚厚的、装订整齐的册子:《滨江市国有企业产权制度改革试点政策文件汇编(内部资料,注意保密)》、《关于妥善安置下岗职工若干问题的试行意见》、《银行不良贷款处置暂行办法(讨论稿)》……杨默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迅速抽出这几本册子,顾不上灰尘,找了个角落的旧桌子坐下,如同饥饿的旅人看到了面包,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地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搜寻着关键词:资产处置、债务豁免、职工买断工龄、土地处置、管理层收购(MBO)、安置费来源……那些枯燥的政策条文,在他眼中化作了撬动清源纺织厂这块巨石的杠杆支点!

他一边看,一边飞快地在自己带来的一个小记事本上记录着关键条款的编号、页码、可能的操作空间和风险点。

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沙沙作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资料室里只有他翻动书页和快速记录的声音。

他需要武器,政策就是他此刻最急需的武器!

他要在这些看似严密的规定里,找到那条可以让他这个“小人物”挤进去、甚至撬动大局的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把几个关键政策文件的核心要点都摘录完毕,合上最后一本册子时,窗外己是夕阳西下,金红色的余晖透过蒙尘的窗户,在资料室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斑驳的光影。

杨默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将摘录本小心地收好,又把几本政策汇编原样放回书架。

他端起那个一首空着的搪瓷缸子,走出资料室。

走廊里很安静,其他办公室的人似乎都下班了。

他走到开水房,沉默地接了一杯热水。

滚烫的水汽蒸腾起来,模糊了他的镜片。

他端着热水,没有回综合协调科的办公室,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边。

窗户开着,傍晚微凉的风吹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烟火气息。

从这里可以望见市府大院外面那条喧嚣的主干道,车流人流依旧不息,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闪烁着98年特有的、带着点土气的绚丽。

杨默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层繁华的表象,投向了更远的地方——清源镇,那个此刻正被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风暴阴影笼罩的小镇,以及小镇东郊那片被债务和绝望压得喘不过气的纺织厂。

他低头,看着搪瓷缸里晃动的热水,水面上倒映着自己年轻却写满了野心的脸。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文山会海?

扫地打水?

王科长的刁难?

这些都无关紧要。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起点,一个跳板。

而经改办这个看似冷板凳的位置,恰恰给了他接触核心政策、观察权力运作的绝佳视角。

第一步,踩稳了。

下一步,该去实地看看他选中的“猎物”了。

他仰起头,将缸子里微烫的开水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滚下,驱散了资料室的阴冷,也点燃了胸中那团名为野心的火焰。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98年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而属于他的游戏,也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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