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二傻,村里人都这么叫我。我记不清自己原本叫什么了,从我记事起,
我就是在村东头那间破泥屋里醒来的。每天的吃食,都是各家各户吃剩下的。
有时候是半个干硬的馒头,有时候是带着馊味的菜汤。张婶家的狗都比我吃得好,
至少它的碗是满的。但我不恨他们。我爹娘走得早,是百家饭把我喂养大的。虽然饭食冷硬,
但总归没让我饿死。只是他们看我的眼神,总带着点怜悯和嫌弃,
像是看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孩子们会朝我扔泥巴,大人们会拿我开一些不好笑的玩笑。
“二傻,去,给王叔学个狗叫,这肉包子就给你。”村里的屠夫王叔,
总是挺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手里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在我面前晃悠。
我闻着那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就翻江倒海。我便趴在地上,学着村口大黄狗的样子,
发出“汪汪”的叫唤。周围的人便哄堂大笑,那笑声像是无数只手,在我身上推来搡去。
王叔把包子扔在地上,像是打赏一样。我顾不得许多,捡起来就往嘴里塞,生怕他们反悔。
这样的日子,我早就习惯了。直到翠姐的出现。翠姐是村里唯一的寡妇。
她的男人前几年去山里打猎,就再也没回来。村里人都说她命硬克夫,没人敢招惹她。
她一个人住在村西头,离所有人都远远的。翠姐长得好看,皮肤白净,
眼睛像是会说话的葡萄。她不像村里其他的女人,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而不是汗味和油烟味。她第一次找我,是在我领低保的那天。我虽然傻,但国家政策好,
每个月都有几百块的低保。这笔钱,对我来说就是一笔巨款。我能买好多好多个肉包子。
那天我刚从镇上回来,手里捏着那一沓崭新的票子,心里美滋滋的,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还没走到家,就在村口的小树林被翠姐拦住了。“二傻,过来。”她靠在一棵白杨树上,
冲我勾了勾手指。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跳跃,晃得我有点眼花。
我攥紧了手里的钱,有些害怕。村里人都说翠姐不是个好女人。“翠姐…你…你找***啥?
”我结结巴巴地问。她笑了,走过来,那股好闻的皂角香更浓了。她没有直接抢我的钱,
而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帮我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她的指尖凉凉的,
触碰到我额头的皮肤,让我浑身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看你这小脸,长得还挺俊俏的。
就是傻了点,可惜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和一点点我说不清的惋惜。我低下头,
不敢看她的眼睛。“钱,拿来。”她的语气忽然变得不容置喙。我本能地把钱往怀里藏。
她又笑了,凑到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我耳朵痒痒的。“怎么,舍不得?
姐姐也不是白拿你的。晚上来我家,姐姐给你做好吃的,还会给你…补偿。
”她说的“补偿”两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一根羽毛,在我心尖上挠了一下又一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就把钱都递给了她。
她接过钱,熟练地数了数,然后满意地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她拍了拍我的脸,
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宠物。“乖,晚上记得来。”说完,她就扭着腰肢走了,
留给我一个摇曳生姿的背影和一阵风中的皂角香。那天晚上,我真的去了。
翠姐家收拾得很干净,不像我的狗窝。她真的给我做了一桌子好菜,有红烧肉,有炖鸡,
都是我梦里才敢想的东西。我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是油。吃完饭,她端来一盆热水,
让我洗脸洗脚。她的动作很温柔,用毛巾擦拭我的皮肤,就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然后,她熄了灯。在黑暗里,她履行了她的“补偿”。那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温暖,
柔软,带着让人沉溺的香气。我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虽然我知道她拿走了我所有的钱,但我觉得,这一切都值了。从那以后,每个月我领了低保,
都会乖乖地交给翠姐。她也从不食言,每次都会给我做好吃的,然后给我“补偿”。
村里人很快就发现了我和翠姐的关系。他们看我的眼神更加古怪了。有嫉妒,有鄙夷,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二傻子就是傻子,被一个寡妇拿捏得死死的。
”“那寡妇可真有本事,把二傻的低保钱全弄到手了。”“你们说,她图二傻啥啊?图他傻,
还是图他那张脸?”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也不在乎。他们不懂,翠姐给我的,
是他们从来没有给过我的东西。那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慰藉,更是一种被需要,被触碰的感觉。
在这个所有人都把我当成累赘和笑话的村子里,只有翠姐,会用她的方式告诉我,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王叔还是会拿肉包子逗我,但我不像以前那样渴望了。因为我知道,
晚上回家,翠姐会给我做更香的红烧肉。张婶还是会嫌弃我脏,但我也无所谓了。
因为我知道,翠姐会烧好热水,帮我把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洗得干干净净。欺负我的孩子们,
我甚至开始可怜他们。因为他们没有翠姐。我的世界很简单,只有两部分。
一部分是白天那个充满嘲笑和欺凌的村子,另一部分是晚上翠姐那间温暖芳香的小屋。
我忍受着白天的一切,只为了奔赴夜晚的那个怀抱。翠姐有时候也会问我:“二傻,
他们都欺负你,你恨不恨他们?”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恨,我只知道,
没有他们剩下的饭,我活不到现在。翠姐听了,会叹一口气,然后更用力地抱住我。
“你啊…真是个傻子。不过也好,傻人有傻福。”我不知道我的福气在哪里,
但只要能待在翠姐身边,我就觉得很幸福。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村子里,
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第一个出事的是王叔。那天下午,他又像往常一样,
在村口的槐树下乘凉,看到我路过,便又想拿我取乐。他清了清嗓子,
想像往常一样喊我的外号。“二…”他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流声。
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他急得满头大汗,
指着自己的喉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围了上去。
有人给他拍背,有人给他递水,但都没用。王叔,那个全村嗓门最大的人,一夜之间,
变成了个哑巴。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反而觉得有些…痛快。他再也不能用那洪亮的嗓门,大声喊我“二傻”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翠姐。她正在给我炖排骨,厨房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她听完,
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活该。整天拿你寻开心,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她把一块炖得烂熟的排骨夹到我碗里,柔声说:“快吃吧,吃了就不怕了。有姐在呢。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王叔变哑巴,会不会跟她有关?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翠姐那么好看,那么温柔,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一定是王叔自己作恶多端,遭了报应。
紧接着,是张婶。张婶最爱嚼舌根,也最嫌我脏。每次我从她家门口路过,她都要捏着鼻子,
大声嚷嚷:“二傻子又过来了,臭死了臭死了,赶紧走远点!”可是有一天,她做饭的时候,
把一锅盐当成了一锅糖,做出来的菜咸得能齁死人。她自己尝了一口,却毫无察觉,
还一个劲地劝她男人多吃点。她男人吐出来,骂她是不是疯了,她还一脸委屈,
说今天的菜明明味道正好。从那天起,张婶就失去了味觉和嗅觉。
她再也闻不到我身上的“臭味”了,因为她连饭菜的香味都闻不到了。她变得沉默寡言,
整天坐在门口发呆,再也不对路过的人指指点点了。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
说村子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我心里那点小小的痛快,渐渐变成了巨大的喜悦。
那些曾经让我难堪的人,一个个都遭到了惩罚。这种惩罚精准得可怕,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都被剥夺了。我更加依赖翠姐了。我觉得是她,
是她用某种我不知道的力量在保护我。她是我的神明,是我的救世主。“翠姐,
是不是你做的?”我忍不住问她。她正用一把木梳,给我梳理着头发。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你希望是姐做的吗?”她不答反问。“嗯。”我重重地点头。她笑了,眼波流转。
“那就是姐做的。只要你乖乖听话,谁欺负你,姐就让谁不好过。”我信了。我彻底地信了。
接下来,是那些朝我扔泥巴的孩子们。他们一个个身上都起了红疹,奇痒无比,
只能待在家里,再也不能出来玩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看了也束手无策。村子变得越来越安静。
王叔不能说话了,只能整天阴沉着脸坐在家门口。张婶尝不出味道,也懒得做饭骂人了。
孩子们被关在家里,村里再也听不到他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那些曾经用言语和行为伤害过我的人,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一个个都蔫了下去。我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第一次挺起了胸膛。再也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再也没有人拿我取乐。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气里,似乎都少了很多充满恶意的尘埃。
我甚至敢直视他们了。我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和迷茫。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本能地开始害怕。而这份恐惧,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我把所有的功劳都归于翠姐。在我心里,她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寡妇了,
她是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女巫,一个只为我一个人存在的守护神。我更加离不开她了。白天,
我会在她家门口,像一只忠诚的狗,等她使唤。她让我去挑水,我就去挑水。她让我去劈柴,
我就去劈柴。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敬畏和恐惧。他们似乎觉得,
我也是个“不祥”的人。他们开始躲着我走。以前是嫌弃,现在是害怕。我很享受这种变化。
夜里,我躺在翠姐身边,闻着她身上好闻的皂角香,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翠姐,
他们都怕我了。”“怕你就好。怕你,就不敢欺负你了。”她在黑暗中说。“翠姐,
你会一直保护我吗?”“会。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不离开你,我永远都不离开你。
”我紧紧地抱住她,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村子的变化还在继续。开始有人家搬走了。
他们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越来越诡异的村庄。村东头的李家走了,
村西头的赵家也走了。他们宁愿去外面流浪,也不愿意待在这个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地方。
村子一天比一天空旷,一天比一天安静。以前傍晚时分,村里总是炊烟袅袅,
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和人间的烟火气。现在,只有零星的几缕炊烟,显得格外冷清。留下的人,
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大家关紧了自家的院门,不再串门,不再聊天。整个村子,
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里。只有我和翠姐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可以说,
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了。随着村里人越来越少,翠姐搜刮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我的低保。有时候,她会让我去那些已经搬走的人家里“借”点东西。
“二傻,去李大家看看,他们家的米缸应该是满的。”“二傻,赵大家新做的被子,
你去抱一床回来,天冷了。”我没有任何犹豫。在我看来,这些都是翠姐应得的。
是那些人欠她的,欠我的。我走进那些空荡荡的院子,心里没有一丝愧疚,
只有一种报复的***。我拿走了他们的米,他们的面,他们的被褥,
甚至他们挂在墙上的腊肉。我的小屋里,第一次堆满了粮食和物资。
我再也不用吃百家剩饭了。翠姐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我的脸颊渐渐变得圆润,
气色也好了很多。而翠姐,也变得越来越容光焕发。她用那些“借”来的布料,
给自己做了好几件新衣服。她穿着漂亮的新衣服,站在我面前,笑着问我:“二傻,好看吗?
”“好看。”我由衷地赞叹。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村里剩下的人,
对我们的行为敢怒不敢言。他们只是用更加恐惧的眼神看着我们,
然后把自家的门锁得更紧了。终于,有一天,王叔也走了。那个变成哑巴的屠夫,
在一个清晨,带着他的老婆孩子,推着一辆板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
我看到他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怨毒。我不在乎。
我甚至朝他挥了挥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王叔一走,村里最后一点阳刚之气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