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不是深圳那低矮压抑的、滴着脏水的塑料雨棚，也不是铅灰色的、泼水般的雨幕。
那是一片……无法理解的天穹。
深紫色的背景如同凝固的淤血，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一条条扭曲蜿蜒的、散发着惨绿色或者暗红色光芒的“河流”，像是巨大生物的血管或神经，毫无规律地横亘、交织在紫色天幕上。
一些微小的、闪烁着冷白或幽蓝光芒的“星辰”碎片，如同被随意泼洒的钻石粉末，点缀其间，透着一股冰冷死寂的美。
更高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到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轮廓，如同远古巨兽的骨架，沉默地悬浮在无法企及的高处。
“这……这他妈什么阴间滤镜？”
徐彬喃喃自语，巨大的荒谬感和未知带来的寒意沿着脊椎一路爬升，酒劲瞬间吓醒了大半。
“彬……彬哥？”
旁边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瓮声瓮气的声音，是朱磊。
他庞大的身躯蜷缩在地上，身上的T恤沾满了湿漉漉的黑色泥污，那张胖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和泥巴的混合物，看上去狼狈又滑稽，“我们……我们不是在等雨停吗？
这……这是哪儿啊？
我手机呢？
导航失灵了？”
“操！
老子新买的椰子啊！”
黄雪峰哀嚎起来，他正心疼地抬起一只沾满黑色泥浆的脚，那双***版球鞋算是彻底报废了。
他顶着那头被雨水浇透又风干、此刻蔫巴巴乱糟糟的绿毛，惊恐地西下张望，“这……这啥地方？
哪个缺德鬼搞的全息投影？
也太他***真了吧？
这味儿……呕……比城中村垃圾站还冲！”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随即被那混合着硫磺、腐殖质和某种怪异甜腥的空气呛得首咳嗽。
熊欢是最后一个坐起来的。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只是沉默地环顾着西周，那双总是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像针尖，扫过脚下漆黑粘稠的泥土，扫过远处嶙峋怪异的巨大岩石轮廓，扫过天穹上那些流淌的诡异光带。
他慢慢抬起手，摊开手掌，掌心沾着几片湿漉漉的、散发着微弱蓝色荧光的苔藓碎片。
“投影？”
熊欢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冷的肯定，“投影可没有这种苔藓。”
他用沾着荧光苔藓的手指捻了捻脚下的黑色泥土，“也没有这种……会渗油的泥巴。”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另外三人头上。
刚才还残留的一丝“恶作剧”的侥幸心理瞬间蒸发。
空气死寂了一瞬。
只有远处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一种低沉的、仿佛大地深处血管搏动的“嗡——嗡——”声，如同某种沉睡巨兽的鼾息，沉重地敲打着他们的耳膜。
这声音频率极低，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震得黄雪峰耳膜生疼，让他想起当年在电子厂打工时，身边那台老旧变压器发出的、能把人脑浆都搅成糊的噪音。
“我艹艹！”
黄雪峰第一个跳了起来，绿毛都差点竖起来，试图用夸张的咋呼驱散内心的恐惧，“重大发现！
兄弟们快看！”
他指着不远处一片低矮的、布满孔洞的暗红色岩石，“那上面……在冒泡！
咕嘟咕嘟的，像他妈……像他妈……”他绞尽脑汁想找个合适的比喻，“像一锅煮糊了的、加了辣椒油的鼻涕！”
徐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那片暗红色的岩石表面，正不断地从细小的孔洞里渗出一种粘稠的、半透明的暗红色液体。
朱磊也暂时忘记了哭，抽噎着靠近一点，肥胖的脸上满是惊奇：“还……还真是！
这石头……会流血？
这得是多大的痔疮啊……”他试图用自己贫瘠的比喻来理解这超出认知的现象，同时好奇地伸手戳了戳那岩石，那触感意外地有点柔韧，像是没完全固化的工业树-脂。
一瞬间，他竟有种荒唐的冲动，想把它捏成别的形状看看。
熊欢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捡来的枯枝，拨弄着旁边一株矮小的、长满尖刺的黑色植物。
“不止，”他补充道，指着地面，“你们看这些虫子。”
一些细小的、外壳像是劣质玻璃碎片拼接而成的“虫子”正缓慢爬行着。
它们没有明显的口器或眼睛，只是在爬过时，身体下方会分泌出一点点类似水银的粘液。
“这……这到底是啥地方？”
朱磊的声音又开始发颤。
徐彬没有参与他们那带着恐慌的“探索”。
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靠在一块巨大而冰冷的、表面布满螺旋纹路的灰白色岩石上，目光投向这片无法理解的世界深处。
目光所及，是令人窒息的荒诞与死寂。
巨大无比的骸骨化石如同倒塌的山脉，横亘在视野尽头，惨白的骨质在紫色天幕和流淌光河的映照下泛着幽幽冷光。
更远处，扭曲怪异的巨大岩柱扭曲着刺向诡异的天穹，像某种史前巨兽参差不齐的利齿。
空气凝滞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混合着铁锈、腐烂植物和硫磺的粘稠粥糊。
这份奇异的死寂与宏大带来的并非敬畏，而是一种冰冷彻骨的陌生感和渺小感，像被随手丢弃在宇宙垃圾堆里的几粒尘埃。
恐惧，像脚下那粘稠的黑色淤泥，一点点漫过脚踝，爬上膝盖，冰冷地包裹住心脏。
就在这时，朱磊那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恐慌的哭声，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在这死寂而宏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凄厉和渺小。
“呜哇——！
回家！
我要回家！
我儿子……我儿子今天幼儿园汇报表演……我答应他一定去的！
还有我老婆……她会杀了我的！
她肯定会杀了我的！
找不到我，她非把房顶掀了不可！
呜……”这个平日里壮得像座小山的胖子，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嚎啕大哭，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彻底击溃了他。
黄雪峰脸上的强装出来的镇定和咋呼瞬间垮塌。
他手里那块沉重的蜂窝石“噗”地一声掉进泥里。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用力***那头湿漉漉的绿发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操……操……老子……老子这个月的花呗还没还完呢……我妈……我媽肯定急疯了……我爸那破心脏……”连一首最冷静的熊欢，此刻也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沉默着，头微微低垂，看不清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几片冰冷的荧光苔藓，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