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手腕上的皮肤感到一阵精准的凉意。二十一度。完美。
香槟泡沫在这种温度下能多活几秒，女人们光裸的胳膊也不会起鸡皮疙瘩。在这里，
连空气都是一件昂贵的消耗品，每一口都经过过滤，
为了保护那些随时可能碎成粉末的纸和布。而我，就是这片人工海洋里的清道夫，
确保水压恒定，鱼群……各安其位。我身上的炭灰色西装是我的保护色，
一种能融入背景的拟态。我总能找到这样一个位置：既不碍事，又能监控全场。
至于我的微笑——那是我根据目标的社会价值和情绪状态，从数据库里调出的标准表情包，
精确到嘴角上扬的每一毫米。今晚，我的主要监控目标是谢思源。视野里还没有他。
视线掠过人群，像一台扫描仪，自动过滤掉那些因酒精和虚荣而产生的高频噪音。温晓。
当她进入视野，我的内部系统弹出一条标签。她站在一幅常玉的裸女画前，
把自己和周围那些拿艺术品当筹码的男男女女隔开了。独立画廊策展人。嗯，
一个有用的变量，一个能分辨真伪的催-化剂。然后是陈老。活着的传奇。
他一个人端着杯香槟，镜片后是那种信息过载后的疲惫。一个绝佳的机会窗口。
我从侍者托盘上拿了杯巴黎之花——年份对，温度对——然后朝他走去。我的步频经过计算，
确保能在他的耐心耗尽前，恰好出现在他面前。“陈老，”我开口，声音刚好穿透背景音乐，
“96年的霞多丽。这气泡，也许能让您想起当年巴黎拍下的那幅德加。”他抬起眼，
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锐利。审视，分析，像在给一件来历不明的古董断代。“你是……？
”“林晖。”我只给出一个名字。名字是平等的，身份才有高下。“林家的孩子？
”他皱眉思索，“不对，我认识的那个，没有你这么沉得住气。
”我没有纠正这个美丽的错误，这会让谈话过早地进入事实层面。我只是微微欠身，
将话题引向他更为熟悉的领域：“我只是个对旧事物有敬畏心的人。
比如您刚才看的那件汝窑，它的天青色，据说是在烟雨天气里烧制的偶然。
一种不可复制的美。”这句话的数据源，来自三年前一本拍卖图录的序言。作者，
正是陈老本人。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审视转化为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欣赏的光芒。“有见地。
现在的年轻人，只知道看估价，不知道看东西本身了。思源那孩子，
要是能有你一半……”就在此时，一声过于清脆的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
打断了这场精准的对话。一个听觉上的闯入者。谢思源到了。
他穿着一件印有巨大金色字母的潮牌卫衣，像一个语法错误，
突兀地出现在这篇精心撰写的文章里。“陈老！”他大声说，
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旁边女伴的肩上，“聊什么呢？这画我看不懂，不过我家倒是挂了好几张。
”我的视网膜以实验室仪器的精度，
记录下了陈老脸上的微表情变化：眉毛不到一毫米的抬升，瞳孔零点三秒的收缩，
嘴角那丝刚刚浮现的笑意瞬间冻结，然后融化成一种礼貌的淡漠。
从欣赏到失望的完整数据流，被精确捕捉，存盘归档。我退后半步，重新融入阴影，
将舞台让给那个所谓的“正品”。我看着谢思源用他那套粗俗的逻辑应付着陈老，
看着温晓的目光从这边移开，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惋惜。一个假说，
在我那片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冰冷内心世界里，开始结晶成型。赝品，如果数据足够充分，
执行足够完美，可以拥有真迹从未具备的价值。它可以是完美的。第二章酒会结束后三天，
我正在办公室审查一份来自苏格兰的单一麦芽威士忌采购清单。
我的办公室是“辉瑞”会所中枢神经系统的一部分，没有任何私人痕迹。
每一件物品都功能明确，摆放的位置都遵循着最高效的动线原则。它是一间实验室，
而非一个人的巢穴。内线电话响起，是前台。声音被职业性地压低，
带着一丝肾上腺素轻微上升后的紧张。 “林经理，谢先生来了。他没有预约。”“知道了。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数据模型早已预测了这次非预约拜访，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二。
一个自尊心受损的雄性，需要通过打破规则来重新宣示领地。“请他到三楼的‘观澜厅’，
上大红袍。他五分钟内会需要一个烟灰缸，确保是那只巴卡拉水晶的。”我挂断电话，
归档清单。镜子里，是一件即将投入使用的仪器。炭灰色西装，一丝不苟。参数正常。
我拨了拨袖扣，黑曜石，普通。那枚谢思源赏的钻石货，还得再等等，要在关键时刻，
才能触发最强烈的反应。观澜厅。谢思源正跟自己的杰尼亚西装较劲，像头套错了鞍的野兽。
满屋子雪茄味，呛人。他想用烟雾的浓度，填补自信的真空。“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红木椅。命令式。我坐下。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上。完美。一面镜子，
只反射他想看的东西。“拍卖会那天，”他开口，手指在桌上敲着，
那节奏出卖了他的不自信，“你跟陈老聊得不错。”开始了。不是赞扬，是审问。
他感觉到了威胁，所以第一反应就是攻击。教科书式的反应，可预测得令人乏味。
“我的职责是确保贵宾尽兴，陈老是其中最重要的。”我回答，精准，无菌，像手术刀。
工具，不是对手。工具不会构成威胁。“职责？”他冷笑，身体前倾，想用块头弥补底气。
“你的职责是抢主人的风头？你很懂画？”“我只懂一些服务客人的信息。
”我把“知识”降级为“信息”，一种无害的工具。这么说，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会好受点。
他盯着我，眼神里混杂着怀疑和恼怒。沉默。他在评估我这件工具的锋利程度。半分钟后，
他靠回椅背，敲击的手指停了。攻击无效，切换到B计划：收编。对于他这种人来说，
这是唯一的选项，毁不掉的，就必须弄到手。“温晓……那个画廊的女人，
”他生硬地转开话题，“很难搞。那些艺术家，一个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我看不惯。
”我没说话。等着。等着那个必然会来的指令。“你，”他终于吐出这个字，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帮我搞定她。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懂她那些酸话。
饭局、礼物、台词……你来安排。钱，不是问题。”他顿了顿，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就当是你那天……表现过度的补偿。”我微微点头，
脸上切换成“任务已接收”的标准微笑。没有意外，没有窃喜，一切尽在掌握。我的脑子里，
一个叫“温晓攻略计划”的文件夹，状态从灰色变成了激活状态。授权人：谢思源。很好，
我的私人实验，拿到了官方许可。“当然，谢先生。”我说，“这是我的职责。
”第三章温晓的画廊，叫“留白”。藏在一条种满梧桐的老街里，一扇死沉的铁门，没招牌。
摆明了不想被闲人偶然发现。这地方本身就是一道筛选程序，
像谢思源这种“随机浏览”的客人，第一关就会被刷掉。
我为这次拜访准备了一份三页纸的“谈资备忘录”，用加粗的黑体字标注了重点，
递给了谢思源。他坐在劳斯莱斯的后座，扫了一眼，便把它丢在了一边。“这么麻烦？
”他抱怨道，“直接问她哪幅最贵不就行了？”我没有回应。这份备忘录的作用，
并非为了让他记住，而是为了精准记录他注定会犯下的错误。它是实验的对照组。
温晓亲自在门口迎接。她今天穿了一件亚麻质地的白色连衣裙，素净得像一张未着墨的宣纸。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走在前面的谢思源身上，礼貌，但疏离——这是面对潜在客户的标准界面。
然后，她的视线越过谢思源的肩膀，和我对视了一眼。探寻。她认出了我。很好，
我在她脑中的标签，已经从“背景板”升级成了“陈老身边那个懂汝窑的人”。“温小姐，
”谢思源一开口，就把这里的宁静给震碎了，“地方不错，就是太偏。酒香也怕巷子深。
”“我喜欢安静。”温晓回答得很快，然后转身就走。一个细微的身体转向，
已经说明了一切。第一回合，谢思源出局。画廊里，一片极简的白。光从天窗泻下，
柔和得让人昏昏欲睡。这里的作品，全是前卫的观念艺术。我看着谢思源，
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每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费力。在这个用钱砸不出半点响动的空间里，
他的权力……失效了。他们走到一堆由碎碗片拼成的球体前。“这是陈卓的《复原》。
”温晓介绍，“探讨记忆的碎片化与重构……”“挺有意思，”谢思源打断她，上前敲了敲，
“结实吗？多少钱？我买了放花园，肯定好看。”空气，瞬间凝固。
我看见温晓的职业微笑还在，但眼睛里的光，没了。一个完美的“假笑”样本。
就在这片几乎能听见回音的沉默里，我上前一步。“谢先生的意思是，”我开口，声音不大，
但足够清晰，“这件作品的力量感，让它足以和自然空间对话，而不是被关在白墙里。
它的脆弱和坚固，就像我们挽回记忆时的感觉，总是在破碎的边缘，
维持着一个看似完整的样子。”我顿了顿，转向温晓，微微欠身。“恕我直言，温小姐。
您在前言里写的‘有价值的疤痕’，我想，就是这个意思。”谢思源皱起了眉。我能猜到，
他正在脑子里疯狂检索那份被他丢掉的备忘录。当然，什么也找不到。他看向我，
眼神里终于有了数据之外的东西——一丝真正的困惑，以及被闯入领地的野兽才会有的警惕。
温晓久久地看着我。她眼睛里的冰，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同类的，
近乎惊喜的光。她没跟我说话，而是重新转向谢思源，但语气已经彻底变了。
“你的助手……很有见地。”“助手”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此刻却像一枚勋章。
我知道，我不再是背景板。在这场关于品味的战争里，我这个“赝品”，
已经拿到了比“真品”更高的军衔。我注意到，她介绍下一件作品时，
身体会不自觉地朝我这边偏一点，问题是抛给谢思源的，但眼神，却在等我回答。这场战争，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谢思源和温晓之间。它只存在于“正品”与“赝品”之间。而此刻，
胜负已然分明。第四章计划的第二步，
是在城中一家以私密和精致著称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共进晚餐。我没有出席。
最佳、也最安静的十二号桌；确保菜单是温晓偏爱的法式改良菜系；甚至连背景音乐的曲目，
都经过精心挑选，剔除了所有可能引发不良联想的、小调式的古典乐。
我为谢思源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舞台，并精确算准了他会演砸。因为舞台越完美，
表演者的瑕疵就越刺眼。当晚十点一刻，我接到了谢思源的电话。通信协议分析显示，
他声音中的基频升高，谐波紊乱，是那种被压抑的、即将冲破堤坝的怒火。 “她拒绝了。
”他的声音嘶哑。 “拒绝了什么，先生？”我问，语调平稳，
像一个正在记录实验数据的研究员。“那幅画！我托人从一个荷兰藏家手里买下的，
陈卓的早期作品，《界线》。就是她在画廊里提过一嘴的那幅！我把它当礼物送她，
她居然不要！”我的数据库里，关于温晓的词条自动弹出分析：独立人格，反感物质收买，
重视精神交流的平等性。在关系尚未确立的初期，赠送超出常规社交范畴的昂贵礼物，
会被目标解读为一种冒犯性的控制企图。这是一个必然会触发的警报。“她说了什么？
”我的声音像医生在询问病人的症状。“她说她的原则是不接受超出私人关系的贵重礼物，
”谢思源模仿着温晓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她说我根本不懂那幅画。我怎么不懂了？
我不懂我能买下它？”他抵达了自己逻辑的尽头：购买力即理解力。这是他世界观的基石。
我精确地预测到了这一点。“然后呢，先生？”“我告诉她，别给脸不要脸。
我能捧红她的画廊，也能让她在这里混不下去。”沉默。电话那头只有谢思源粗重的呼吸声。
游戏结束了。他动用了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武器——权力。而这对于温晓这样的人来说，
无异于一场人格谋杀。她所珍视的一切——独立、品味、尊严——都在这句话中被彻底否定。
“我现在过来处理，先生。”我用一贯的、解决问题的语气说。“不用了，
”谢思源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嫌恶，“女人，麻烦。”他挂断了电话。
我坐在那间毫无个人痕迹的办公室里，等待着。我没有去处理餐厅的残局，
那是为普通麻烦准备的流程。我等待的，是一个必然会到来的结果，
一个经过计算的、人性的必然。二十分钟后，
我的私人手机——那部只储存了不到十个号码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温晓。
我让***响了三遍。这是一个心理学上的技巧，过长的等待会增加对方的焦虑，
从而降低其谈话中的心理防线。“林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但依旧保持着体面，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只是想通知你一声，关于上次陈卓那件作品的运输保险问题，
我已经处理好了，不必再劳烦谢先生。”一个职业性的借口。一场得体的告别。“收到。
感谢您的严谨，温小姐。”我的回答同样职业。我给了她一个台阶，
一个从公事转向私事的安全通道。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的呼吸声。她在犹豫，在衡量风险。最终，
情绪的堤坝决口了。“他……一直都这样吗？”她的声音里，那层硬撑出来的坚强，碎了。
不能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都会让我陷入评判者的位置。我的任务不是评判，是引导。
我需要给她一个词，一个能精准定义她此刻混乱感受的词。一个锚。“谢先生习惯了走直线，
”我说，“但有时候，直线的终点……会撞伤人。我能想象，这一定让您非常困扰。
”我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我听到了。那阵急促颤抖的呼吸，
平复了。Bingo。就是“困扰”这个词。它命中了靶心。“困扰……”她重复着这个词，
像是在品味它的滋味，然后是一声轻叹，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算了……不提他了。
”决定性的时刻来了。“说真的，林先生，”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坦诚，
“如果他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任务完成。我挂断电话，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我没有感到任何喜悦或满足。这只是一次成功的实验，一次对人性算法的精准验证。
我打开电脑里一个加密的文档，文件名是“项目：谢思源”。我在“社会关系支柱”一栏下，
温晓的名字旁边，敲下了一个词：已移除。第一颗多米诺骨牌，已经倒下。
第五章秦叔的电话是在一个周二的清晨打来的。它像一枚精准制导的战术导弹，没有预警，
直接命中谢思源权力结构中最薄弱的环节——他的能力恐慌。
我当时正在为他准备早餐后的日程简报。
我从他冲下楼梯时那副混合着恐慌和色厉内荏的表情，就已经判断出，
危机的性质至少是董事会级别的。“那个法国老***！”他把手机狠狠砸在沙发上，
昂贵的机身发出垂死的哀鸣，“他居然敢拒绝我的最终报价！
秦叔让我周五之前给他一个解释！”我的数据库瞬间被激活，调出相关文件。
“杜朗皮具并购案？”“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他暴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我们花了半年时间尽职调查，报价比市场价高了百分之十五！
那个叫让-皮埃尔的老家伙，他凭什么！”我走到吧台后，为他倒了一杯冰水。
我的动作沉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处理一件日常琐事。这种冷静，
与他的狂躁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它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权力展示：我能理解并控制你无法理解的局面。“秦叔的原话是什么？
”我问，将对话从情绪的泥潭，拉回到信息的层面。
“他说……他说对方的回复是‘我们不与不懂得尊重的野蛮人做生意’。
”他模仿着秦叔那种不带感情的语调，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他还说，
如果这笔生意在我手里搞砸，他就重新动议，评估我的继承权资格。
”关键词全部出现：危机、最后期限、继承权威胁。实验的下一阶段，条件已完全具备。
我将冰水递给他，然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没有立刻提供解决方案，
而是先进行了一次冷静的“诊断”，一次公开的、智力上的解剖。“让-皮埃尔·杜朗。
六十八岁。杜朗家族第七代传人。妻子是没落的意大利贵族后裔。
他本人是卢浮宫艺术之友协会的理事，狂热的十七世纪荷兰画派收藏家。他有三个女儿，
没有儿子。这次出售公司，是因为下一代无人愿意接手。”我像背诵清单一样，
陈述着这些看似无关的信息。每一个信息，都来自我过去几个月里，
以“优化客户服务”为名，对谢氏集团潜在合作伙伴进行的背景数据抓取。他愣住了，
显然从未了解过这些。“这……这跟生意有什么关系？”“先生，
”我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于教导的意味，“对于让-皮埃尔这样的人，
出售公司不亚于嫁女儿。他看重的不是聘礼有多丰厚，而是迎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