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槐花香里的出生证
红色圆珠笔圈住的5月12日洇了圈水迹,像片发潮的花瓣——这是她怀第三胎的预产期,可肚子里的小家伙比两个姐姐都沉得住气,己经拖了整三天。
“秀兰,建国来了!”
护士掀开门帘的声音裹着股槐花香,陈建国拎着个军绿色布包挤进来,裤脚还沾着田埂上的黄泥巴。
他刚从镇上的砖窑厂请假,自行车蹬得急,布包里的搪瓷缸子叮当作响。
“生了没?”
他搓着手往床边凑,眼睛首勾勾盯着林秀兰的肚子,喉结上下滚了滚,“是丫头还是小子?”
林秀兰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还没动静呢,你这嗓门想把孩子吓回去?”
话虽硬,嘴角却翘着——陈建国袖口磨破了边,却特意换了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还别着枚红五星徽章,那是他年轻时在砖窑厂当先进工人得的奖。
正说着,肚子突然一阵坠痛。
林秀兰抓紧床沿的手沁出冷汗,陈建国慌得差点碰翻床头柜上的暖水瓶,被护士一把推开:“家属出去等着!”
产房的门关上时,林秀兰听见陈建国在外面跟护士保证:“要是生了丫头,我就把砖窑厂这个月的奖金全取出来,给娘俩买红糖!
要是……要是是小子,我就……”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她却笑出了眼泪。
两个小时后,婴儿的哭声像只刚破壳的雏鸟,细弱却清亮。
护士抱着襁褓出来时,陈建国正蹲在走廊里数地砖,听见动静“噌”地站起来,膝盖撞在墙上都没顾上揉。
“恭喜啊,是个千金,六斤八两。”
陈建国愣了愣,伸手想接又猛地缩回去,手在裤腿上蹭了又蹭才敢碰襁褓的边角。
小家伙闭着眼皱巴巴的,睫毛却很长,像极了大女儿陈瑶。
他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是张用塑料袋裹着的出生证——上面“父亲”一栏的名字,他练习着写了不下五十遍,笔锋硬得能戳破纸。
“秀兰,”他把出生证贴在产房玻璃上,声音带着颤,“咱三丫头有名字了,叫陈盼,盼望的盼。”
林秀兰在里面听见了,望着窗外飘落的槐花,摸了摸身边熟睡的小女儿。
大女儿陈瑶六岁,性子像春天的野蔷薇,爬树掏鸟窝样样在行;二儿子陈阳西岁,却像块闷石头,最爱蹲在院角看蚂蚁搬家;现在添了小女儿陈盼,这个家就凑齐了两个丫头一个小子,像院里那棵梧桐树的三个枝桠,总算都齐活了。
出院那天,陈建国借了邻居家的板车,铺了三层褥子。
陈瑶背着个小布包坐在最前面,里面装着给妹妹攒的五颗水果糖;陈阳抱着个铁皮青蛙,时不时拧上发条,青蛙蹦跳的声音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林秀兰抱着陈盼靠在褥子上,看陈建国弓着腰拉车,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却哼着跑调的《东方红》。
路过镇上的供销社时,陈建国突然停下,往林秀兰手里塞了两毛钱:“你带瑶瑶进去买根冰棍,我带阳阳在这儿等着。”
陈瑶拽着林秀兰的衣角,眼睛首勾勾盯着柜台里的橘子味冰棍。
林秀兰却买了两根绿豆的,塞给女儿一根,自己拿着另一根往外走,看见陈建国正蹲在板车旁,陈阳举着那只铁皮青蛙,凑在妹妹耳边“呱呱”叫,林秀兰把另外一根冰棍拿给了陈阳,襁褓里的陈盼居然咧开嘴,吐了个泡泡。
槐花落了满身,林秀兰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板车,看着沉,可一家人推着,总能往亮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