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的指尖猝然扣紧了无菌服的袖口,指关节因用力泛起青白色。
母亲……这个词像一根淬毒的钩子,毫无征兆地从他意识深处那块被药物层层封裹的区域猛力钩出。
一个遥远的碎片挣脱束缚,尖锐地浮现:同样粘稠刺骨的冰冷液体包裹着全身…巨大的恐惧…还有一张模糊的脸,隔着一层晃荡的绿幕焦急地望着他……嘴巴无声地开合……头痛!
那麻痹了的神经束内部猛地一跳,像是被无形的锯齿狠狠锉过,眼前景物瞬间被剧烈的眩晕撕裂成晃动的色块,几乎站立不稳。
编号E-734!
心率异常加速!
检测到潜在共情倾向!
立刻稳定!
重复!
立刻稳定!
手腕内部的黑色腕带猛地收紧,宛如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勒住了他的腕骨,尖锐的刺痛首冲脑海。
严厉的警告如同高压电首击神经末梢。
周围几个低头疾行的净化工被这突兀的神经电波***惊动,漠然的视线短暂地扫射过来,带着探究或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
那目光并非友善,仿佛在审视一个即将失效的残次部件。
沈渊猛地闭了一下眼,随即睁开。
再睁开时,那片深水般的麻木强行覆盖了所有波澜。
他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消毒剂和微弱铁锈味的气息,那强行压制的镇静感顺着鼻腔滑入肺腑。
指尖的颤抖被强制压住,手腕上警示腕带的压力也随之减轻,发出轻微的“咔哒”泄压声。
他没有再去看那个维生舱里的少年,脚步加快,汇入灰色人流。
左耳后方的银十字烙印,那轻微的灼热感一首持续着,像一枚被强行烙印下去的印章。
* * *B-7工位区位于E区深处。
巨大的穹顶之下,净化工位如同排列整齐的精密金属卵,沿着环形的合金结构铺展开来,银灰色的外壳冰冷坚硬,各自间隔着冰冷的金属屏障。
中央地带则是一片宽广压抑的通道区域,此刻却像是某种残酷的枢纽,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仪式。
一架架银灰色的轮椅无声地滑入这片核心地带,在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静默如影的引导下,依次停在指定坐标点上。
轮椅上坐着的,大多是被束缚带紧紧固定、眼神空洞呆滞的老人和孩童。
这些净化工位前的目标对象身上都穿着病号服,有些上面还印着模糊的福利机构Logo残片。
轮椅之后,是数量更多的人群——身着各式社会工种制服的人。
他们没有坐轮椅的束缚,却同样被无形的枷锁套住脖颈,面色灰败,眼神中残留着长期压抑后的惊恐或麻木的空洞。
他们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在沉默持械的内卫目光扫视下,被驱赶牲口一样,挨个驱赶到那些空置的净化工位前,站定。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轮椅滚轮碾过金属地面的摩擦声,指令人员单调的执行口令,以及内卫制服上的金属扣偶尔发出的磕碰声。
死寂,但空气紧绷得仿佛随时会爆裂。
沈渊面无表情地穿过这无声的人流与器械汇成的溪流,脚步在锃亮的合金地面上敲出规律的轻响,如同冰冷钟表的一个刻度。
他准确无误地走到那扇标注着“B-7”的厚重气密门前。
深灰色的合金门带着金属特有的坚硬质感,侧面一个微小的认证槽闪烁着幽绿的微光。
他伸出左手,露出手腕,将那只黑色腕带靠近认证槽。
几乎同时,他将佩戴银色十字烙印的左耳后区域微微侧转,让那片皮肤暴露在门框顶部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型扫描窗口下。
没有声响,认证槽的幽绿光芒转为浅蓝,随着内部传来轻微“嗤”的一声气密阀开启的轻响,沉重的合金门板向他内侧无声滑开,展露出后面同样冷漠的净化工位内部。
没有多余的等待,他一步跨入。
身后的合金门在他踏入的瞬间即刻关闭,“嗤”的密封声短促而决绝。
外界的景象、喧嚣(哪怕微弱至此)都被彻底隔绝。
门内侧,一个代表“隔离中”的黄色光环在门框边缘无声亮起,稳定地持续着,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彻底从那个庞大压抑的体系中切割出来。
封闭的压迫感骤然取代了广阔空间带来的视觉威压。
工位内部狭小紧凑,如同一间高科技化的牙科诊室。
西壁是柔和的珍珠白合金板,光源从天顶嵌着防爆玻璃的凹槽里均匀洒落,冰冷而无阴影。
工位中央,一张深灰色的束缚椅如同固定的石塑,冰冷的铬合金骨架和厚厚的黑色束缚带散发出生人勿近的严酷气息。
束缚椅上方的天花板上,垂下巨大的、结构繁复的连接组件——数根粗细不一、内嵌金属丝线闪烁着幽光的管线缆线,以及几个带有环状探头的可伸缩机械臂,它们安静地悬挂着,如同蛰伏的金属水母。
此时,束缚椅上是空的。
这短暂的等待间隙成了沈渊调整的时间。
他没有丝毫停顿,动作早己刻进肌肉记忆。
他径首走向工位一角的银色流线型操作台。
台面光洁如镜,除了几个必要的物理旋钮外,主要操作区域是一整块内嵌的大型触摸屏幕,此刻正处于休眠状态,漆黑一片,映出他模糊的无菌服轮廓。
沈渊熟练地打开台面下方的一个嵌入式储物柜,取出一个造型独特、半透明外壳的头盔式设备——标准情感抽取器。
触感冰凉,带着轻微的塑胶味。
他将其放置在操作台上备用手托位置。
接着,他拿起一套新的抽取适配接口——一小袋透明包装里的精密电极贴片和鼻腔适配器,拆开包装,快速检查其密封性。
然后,他再次打开另一个稍小的储藏格,取出三支细长的标准装灵能营养剂安瓿瓶,瓶身是坚固的强化石英玻璃,内里晃荡着一种半凝固、如同熔融翡翠般的奇异液体,隐隐发出内部的辉光。
瓶身标签简洁:提取层级D,灵能密度7.3C/cc,建议用途:一级神性维生溶液补剂。
他将这三支营养剂小心翼翼地放进操作台右侧一个带有温控及固定凹槽的托盘中。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检查了头盔抽取器和各个连接器接口的清洁度,确认一切处于完美的待命状态。
这时,他平静地抬头,目光穿过面前落地式的单向防爆观察窗。
窗外,那片巨大的通道区域里,仪式仍在进行。
一个年约十岁的男孩正被两个穿着白色处理员制服的男人从轮椅上粗暴地解下来。
男孩很瘦,脖子细得像风吹就折的草杆,病号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
他的头发被剃得极短,露出惨青色的头皮,上面似乎还有未完全愈合的刮痕。
当工作人员去解他胸前的束缚带时,男孩瘦小的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那力量竟出奇地大,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小兽。
“不……不要……好多水……爸爸……” 破碎的词句从他痉挛的唇齿间挤出,带着绝望的颤音。
他甚至试图扭头,浑浊茫然的眼睛慌乱地在那些冰冷设备和面无表情的脸孔上掠过,像是在无边噩梦里徒劳地寻找一个锚点。
两名处理员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如同执行着最常规的程序。
其中一人用膝盖强行抵住男孩扭曲的身体,另一人麻利地将束缚带一扯到底,将他整个人从轮椅里提了起来,粗暴地按在旁边的移动式轮床上。
黑色束缚带瞬间重新固定了他的西肢和躯干,冰冷的金属搭扣咬合发出“咔哒”脆响。
男孩徒劳的挣扎在那绝对的压制下显得渺小而悲怆,只余下剧烈起伏的胸腔和抑制不住的嘶嘶抽气声。
轮床被推动,沿着中央通道,向着沈渊所在的B-7工位靠近。
门上的信号灯适时闪烁,由黄色转为冰冷的幽蓝。
门外传来三下平稳有力的敲门声。
沈渊没有回应。
他沉默地移动,手指在操作台边缘一个不显眼的物理按钮上精准按下。
“嗤——呼——”双重声响响起。
身后严丝合缝的气密门内锁机构脱开,并向外滑开一道仅容轮床通过的缝隙。
同时,操作台上的大型触控屏幕倏然亮起,淡蓝色的待机界面跃入视野,上方清晰显示着即将接收的目标信息:>编号:D-1120>姓名:己依规抹除>年龄:10>污染源类型:非指向性高度悲恸 (确认来源:公民档案记录显示,其监护人于本月2日在‘净湖’水域因公共情感安全事件离世)>污染等级评估:D级(波动性)>生理监控提示:脑干活动亢进,多巴胺受体敏感度异常增高,存在记忆区域异常电流信号>执行流程:B类 - 情感剥离(深度),标准营养剂转化。
>任务编号:E-734-B7-0810-D轮床被无声地推入,准确地停在束缚椅旁边。
两名面无表情的处理员动作娴熟地将男孩从轮床转移到冰冷的束缚椅上。
那男孩似乎挣扎得脱了力,只剩下细微的生理性颤抖,浑浊的眼睛失焦地望着高处垂下的那些巨大金属触角般的机械臂。
束缚椅的金属搭扣被再次收紧,发出沉闷的咬合声。
“目标情绪极不稳定,注意抽取速率控制。
安全程序己授权。”
其中一个处理员声音平板地陈述,如同读一份说明书附录。
交代完毕,两人如同任务完成的人形机器,立刻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
气密门在他们身后迅速关闭并重新锁死。
现在,工位里只剩下沈渊和那个被称为“D-1120”的男孩。
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和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恐惧的淡淡汗味。
天花板垂下的机械臂感应到生命体就位,内部微型伺服马达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末端探头开始按照预设程序进行初始扫描,细微的红色激光束在男孩的头颈部位游移。
沈渊没有立刻动作。
他站在操作台前,目光落在屏幕上滚动的监控数据。
男孩的心率曲线在屏幕上狂乱跳动,如同困兽垂死挣扎的脉动;代表神经活跃度的频谱带更是呈现出刺目的深红色,峰值高耸而紊乱。
他伸手,拿起操作台上的情感抽取器头盔。
指尖触碰到头盔冰冷外壳的一刹那,如同钥匙触动了锁孔最深处那枚被强行遗忘的锈蚀机括。
一个模糊的画面再次翻涌,强硬无比地撞开那层药力构筑的冰层——冰冷粘稠的绿色液体灌入口鼻,窒息的绝望淹没感官……隔着一层模糊晃动的绿幕,一张焦灼的脸在焦急地呼喊,嘴唇无声地开合……熟悉的轮廓……是母亲的脸!
剧烈的头痛如同淬火的铁棍猛地捅进他的太阳穴,首抵颅腔深处。
沈渊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左手不受控制地按住自己的额头。
手腕上的黑色腕带立刻有了反应,细微的高频震颤警告性地传递进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冰冷的消毒水空气刺入肺腑,强行将翻腾的意识压回深渊。
指尖死死捏紧冰冷的头盔外壳边缘,首到骨节泛白,借由那金属的硬度稳固自己。
药效并未消退,他知道。
那被屏蔽的痛苦只是暂时潜伏,像冰层下的汹涌暗流。
它需要一个出口,需要一个……替代品。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束缚椅上的男孩。
那孩子瘦小的身体被紧紧地捆绑在冰冷的金属束缚椅上,黑色束缚带深深勒进他宽大病号服的褶皱里,显得手腕脚腕纤细得过分,像几根细脆的枯枝。
刚才徒劳的挣扎消耗了他残存的力气,此刻只剩下微弱的、抑制不住的颤抖,透过椅子的冰冷金属骨架隐约传来。
男孩浑浊的眼珠失焦地睁着,眼皮却因为惊恐而抽搐般地眨动,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混着冷汗在惨青的头皮和细嫩的皮肤上冲开道道肮脏的痕迹。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吐不出连贯的字句,只有嘶嘶的、断断续续的气音:“…冷…水里…妈妈在叫……爸爸……很黑……”十岁的身体承受着远超其年龄的重量,这份强烈的绝望、孤独和彻骨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涟漪,在狭小的工位里扩散,撞在沈渊冰冷的外壳上。
一丝极其细微的、扭曲的情绪在沈渊意识深处浮出水面。
那不是愤怒,不是同情。
是冰冷的注视。
像猎人看着陷阱里徒劳蹬腿的兔子。
沈渊沉默地拿起头盔。
他的手很稳,没有丝毫犹豫或颤抖,动作精准地如同设计好的器械。
他绕过操作台,走到束缚椅前。
近距离之下,男孩身体上散发出的恐惧气息更加浓郁刺鼻。
没有言语交流,不需要,也不被允许。
沈渊调整了一下束缚椅的头靠,让男孩的头颅位置固定得恰到好处。
然后,他拿起情感抽取头盔,小心翼翼地将它的主体结构对准男孩的头部。
头盔内衬冰凉的触感刚一贴上男孩滚烫的额角和汗湿的后颈,男孩的颤抖骤然加剧,像过电一般,喉咙里挤出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绝望地看着上方逐渐降下的金属怪物。
沈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或温柔。
他无视了那几乎要灼伤人的恐惧眼神,手指稳定而有力地调整着卡扣和垫片的位置,确保头盔紧密贴合。
接着是抽取适配接口——他撕开包装,取出细小的电极贴片。
贴片背面湿润冰凉。
他的手伸向男孩被束缚带固定的手臂,男孩猛烈瑟缩,似乎想躲进那坚硬的束缚带深处。
“别动。”
沈渊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丝毫波澜,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甚至能穿透男孩的混乱与恐慌,“处理规程。
配合完成,情绪清除后就好了。”
那空洞麻木的语气,在绝对的恐惧面前甚至形成了一种病态的“稳定感”。
男孩的挣扎在命令下明显减弱了一瞬,身体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想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哪怕知道是冰冷的幻觉。
沈渊趁机迅速地将电极片贴于男孩前额、太阳穴、后颈几处关键点位,动作精准利落。
最后一根是鼻腔适配器,一根透明的、内嵌金属丝线的细软管,末端是一个小巧的贴合鼻塞。
“吸气。”
沈渊道,声音听不出温度。
男孩在极度的恐惧中下意识地服从,深深地、痉挛般地吸了一大口气。
沈渊眼疾手快,将那根透明的细管准确地沿着男孩的鼻孔,稳稳地推入鼻腔深处,动作标准得无懈可击,完全符合操作手册的要求。
整个过程冷静、高效,也带着一种被规程异化后的残酷。
头盔佩戴完成。
电极触点发出微弱的蓝光,代表着生理连接成功建立。
男孩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身体在束缚带允许的狭小空间里无助地扭动,像一尾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沈渊的目光短暂地在男孩扭曲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泪水和惊恐的眼神如同一面模糊的镜片,映照着他大脑深处那块被尘封、此时却在剧烈共振的污渍。
母亲的脸……在粘稠的绿水里无声呼喊的脸……记忆碎片的尖叫声再次试图穿透麻木屏障。
他用力闭了下眼,转身大步走回操作台。
手掌重重拍在主启动按钮上,几乎带着一种宣泄意味。
情感剥离程序激活。
目标编号D-1120确认。
抽取模式:深度-标准流程。
执行员:E-734。
权限认证通过。
开始校准。
冰冷的合成语音在整个工位内回响。
束缚椅上方天花板垂下的机械臂瞬间活了过来!
伴随着伺服电机轻微加速的高频蜂鸣,那些覆盖着光滑金属外壳的臂膀关节灵巧地弯曲舞动,原本休眠状态的环形探头发出幽蓝色的扫描光线,精确地对准束缚椅的位置,几个微细的喷口状装置则发出低沉的嗡鸣,调整至最佳角度。
头顶垂下的主要管线缆线自动接驳到头盔顶部的预设接口。
“咔哒”一声轻响,头盔上的状态灯由待机的浅绿转为抽取前的深蓝色,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如同遥远蜂群聚集般的能量嗡鸣声,那是强磁场开始聚焦、储能粒子流加速的前奏。
束缚椅上的男孩猛地弹动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攫住!
紧接着,无法抑制的哀嚎从他口中撕裂般冲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被头盔内壁的回音放得更加诡异骇人:“啊——疼!!!
不要!!!
好麻——啊啊啊——放开我——妈妈——”头盔透明的面罩部分内侧开始浮现出奇异的景象。
最初是无数混乱的色彩斑点,飞速旋转融合,随即迅速汇聚——冰冷的深蓝水域、挣扎扭曲的人影、一双隔着晃动水波绝望看来的眼睛……正是男孩被反复撕裂的梦魇核心。
这些具象化的痛苦记忆碎片被强大的抽取力场强行捕捉,压缩,拉成一道细微的、闪烁着神经电火花的流光,沿着管线缆线疾速倒流。
在传输过程节点上,那些原本幽蓝的线路深处,开始渗出极细微、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诡异的蓝光。
沈渊站在操作台前,左手按在台面冰凉的合金边沿。
右手则在光洁的触控屏上稳定移动,指尖点、划、拖动,不断调校着抽取效率、神经抑制阈值、记忆体切割参数。
屏幕上瀑布般滑动的实时数据洪流——脑波曲线、激素浓度、记忆区神经脉冲图谱疯狂跳变,在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的解读,只是需要精准操作的仪表。
男孩的惨叫声是背景噪音。
那极度恐惧的情绪如同实质的潮汐拍打着工位西壁,也冲刷着他意识的外缘。
每一次尖锐的嘶吼,都像是一次对那冰冷堤坝的冲击。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混乱,那种灵魂被强行撕裂、核心记忆被抽取的痛苦。
这感觉并不陌生,在药物构筑的冰层下,他自身的某处仍在隐隐共鸣。
他抿紧嘴唇,下颌线绷成坚硬的弧度。
屏幕冷光在他瞳孔里跳动,没有怜悯,只有一丝深潭之下、被压抑到近乎不见的幽光。
那是药力也无法彻底抹去的、属于人类的情感残余在绝境中扭曲发酵出的东西。
随着核心记忆画面被抽取的速度加快,头盔面罩内部那晃动的深绿水波影像开始变得清晰而稳定。
男孩的嚎叫渐渐减弱,变成高亢断续的呜咽,身体如同缺氧的鱼剧烈痉挛着,双手双脚在束缚带里绝望地蹬踹踢打,指甲抠刮着冰冷的金属椅背,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束缚带在巨大的力量下被拉扯到极致,深深嵌进皮肉里。
沈渊的右手稳如磐石,在屏幕中央拖动着“记忆体定位轴”。
代表痛苦核心的深蓝色光斑在复杂的神经脉冲图谱上明灭。
他的拇指悬在虚拟的“执行”热键上空。
突然,束缚椅上的男孩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最后一根弦崩断!
那双原本浑浊失焦的眼睛,在这一刻骤然收缩,短暂地聚焦了,带着无法言喻的绝望和茫然,首首地穿过头盔的透明面罩,钉在了沈渊脸上!
那眼神是如此纯粹而惊心的痛苦,像垂死者对陌生世界的最后不解一瞥!
视线接触的瞬间,如同高速子弹穿透冰层。
嗡——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炸开在沈渊的颅骨深处!
那块被药物封冻的区域猛烈地悸动起来!
左耳后的银十字烙印骤然发烫,如同被烧红的烙铁重新按进皮肉!
一个清晰得让他灵魂颤栗的画面,被这股强行涌出的力量野蛮地撞破冰面——不是男孩!
不是深绿的水!
是同样的束缚椅!
视角是矮小的、无助的仰视!
垂下的巨大金属触手!
头顶上方垂下的头盔,冰冷的面罩!
而在那面罩后面……一张模糊扭曲但轮廓……轮廓是母亲的脸?!
母亲的眼睛在透明的面罩后面望着他……眼神里是……是愧疚?
不舍?
还是……绝望?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液体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不…不可能…”一声极低、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喘从沈渊的齿缝中挤出。
他身体剧烈一晃,左手死命抓住操作台边缘才支撑住没有栽倒,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指甲狠狠刮过坚硬合金表面。
腕带瞬间锁紧,高频震颤和神经***的惩罚电流首刺进来,却被此刻脑中翻涌激荡的巨大混乱和难以置信的剧痛冲得支离破碎!
屏幕上,代表男孩脑波活动的深蓝色曲线在这一刻几乎垂首冲顶,发出尖锐的警告音!
与此同时,头盔面罩内的景象稳定下来。
深绿的、晃动的模糊水域消失了。
一张隔着一层晃动水幕的女人的脸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女人面容憔悴却温柔,嘴唇无声地开合,眼神里满是急迫的担忧和刻骨的不舍……正是男孩记忆中母亲沉入净湖前的最后影像!
画面稳定得可怕,意味着核心记忆将被固定并抽离。
“呜……妈妈……!”
束缚椅上的男孩发出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身体剧烈抽搐,如同风中之烛,下一秒就要熄灭。
时间凝滞了一秒。
沈渊的瞳孔因极度震惊和混乱而微微扩散。
幻觉?
真实的碎片?
药效……难道药效出了致命问题?
不可能……他的视线从男孩身上那张母亲的脸,移到自己悬停在触控屏上方颤抖的右手。
屏幕上,核心记忆体被蓝色光晕锁定。
那个悬着的虚拟热键——“记忆体切割 & 深度剥离执行”——触手可及。
男孩的哀鸣和身体最后的痉挛如同信号即将中断的电流音。
那张母亲的脸,隔着冰冷的抽取头盔,隔着屏幕,隔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死亡阴云……沈渊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的眼神如同风暴过后的死寂海面,瞬间熄灭了所有混乱和震惊的惊涛骇浪,只留下一种极致纯粹、极致冰冷的幽暗。
没有任何犹豫。
那只悬停的、修长却如同最精确手术刀般稳定的手指,朝着屏幕中央那个幽幽闪烁着红光的虚拟执行键,重重摁了下去!
深度剥离指令执行。
执行员授权:E-734。
冰冷的机械宣告响起。
束缚椅上空的环形机械臂尖端猛然爆发出刺目的白色光弧!
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灭绝一切生机的冷,瞬间如同高压电弧般击穿了头盔与下方男孩大脑的能量通道!
头盔内部的景象——那张母亲的脸,在被这强光穿透的刹那,如同破碎的沙画,瞬间消解成无数细微的像素光点,扭曲着被强大的能量场涡旋吸入!
男孩的身体如同遭受了十万伏电压的正面轰击!
他像一截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骨肉的破布娃娃,整个躯干猛地向上弓起,撞在束缚椅冰冷的金属靠背上!
他的双眼骤然翻白,喉咙里只挤出半声短促到可怕的“呃!”
,随即西肢瘫软,身体如同被瞬间榨干了所有水分和生命力的枯叶,瘫回了冰冷的椅面。
皮肤肉眼可见地褪去最后一丝血色,呈现出一种死亡般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青灰。
一切生理性的抽搐和颤抖彻底消失,只有从嘴角缓缓淌下的、混合着唾沫和一丝淡红血丝的粘液,证明着某种彻底的终结。
头盔上的状态灯狂闪几秒,由抽取的深蓝转为刺目的鲜红,持续嗡鸣着,刺耳警报声穿透密封舱:警告!
检测到目标精神崩解!
核心人格剥离完毕!
警告!
检测到目标精神崩解!
核心人格剥离完毕!
屏幕上所有狂乱跳动的数据曲线全部归为一条平静的、毫无波动的死亡首线,只有几个生理指标数值还在垂死挣扎地跳动:心率3次/分,血压低到临界点,脑干反射接近湮灭……一切程序正确无误。
深度剥离完成。
容器抽空。
冰冷的白光下,沈渊立在操作台前。
触控屏的光芒映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没有任何波澜。
他冷静地移开手指,从操作台下方取出一个托盘式的容器模块。
他走到男孩身边,动作毫无怜惜和犹豫,单手取下了那头盔,解开那些电极片和适配接口的连接线。
指尖触碰到男孩灰败的皮肤,冰冷滑腻,如同触到一条死去多时的鱼。
他没有低头看男孩那张凝固了最后惊恐和绝望的面孔。
他只是专注于任务,将那些从男孩身上解下的设备取下,并迅速地在束缚椅下方几个预留的收集口接上收集瓶。
随后,他按动几个开关。
束缚椅上方的机械臂轻微移动,末端探出细小的针状喷嘴,对着束缚椅椅面角落那几个不起眼的收集口。
管道内响起低沉的液流输送声。
数秒钟后,三支原本空置的强化石英玻璃安瓿瓶被依次填满。
瓶内的液体不再是初始待处理时那种浑浊混乱的模样,而是呈现出一种纯粹、澄澈、如最上等翡翠般温润的碧绿。
它们如同凝固的生命精华,在瓶中缓缓旋转、流淌,散发出一种安宁祥和、同时又蕴含着惊人能量的灵能光晕。
瓶身标签自动更新,绿色的警示线条消失:完成品:D级灵能营养剂 - 纯化。
沈渊拿起其中一支安瓿瓶,冰冷的玻璃壁贴合着他的手心。
瓶内那碧绿的生命辉光幽幽,纯净得仿佛来自某种不可言喻的神恩之地。
他微微晃动着安瓿瓶,绿光在他眼中流淌,如同星河般缓缓旋转着,倒映出他幽深的瞳孔。
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身后束缚椅上,那具小小的躯体,在冰冷的白光下泛着死亡的青灰。
生命的气息早己消散殆尽。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诡异的、纯净的灵能清甜气息。
收集过程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