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温热的手掌落空了，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周辰脸上的完美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不解和……审视？
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到林薇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怎么了？
薇薇，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对劲。”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死死攥着那杯温热的奶茶，指尖冰涼，努力压制住想要立刻质问他衣领上那根头发的冲动。
不能问。
现在不能。
打草惊蛇的后果，她不敢想象。
以周辰的精明和演技，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圆过去，甚至可能倒打一耙，说她无理取闹、不信任他。
到时候，被动和难堪的只会是她自己。
她需要证据，确凿的、无法反驳的证据。
“没……没什么，”林薇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他探究的视线，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刻意装出的虚弱，“就是突然有点头晕，可能……可能是低血糖，站不稳。”
这个借口蹩脚又突然，但她此刻混乱的大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幸好，周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说，他选择了接受。
他脸上的担忧立刻放大，语气更加温柔：“肯定是最近太累了，又没好好吃饭。
走，我带你去吃点甜的，补充一下能量。”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的目标是她的手腕，想牵着她走。
林薇几乎是本能地，将拿着奶茶的手抬起来，假装喝了一口，再次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嗯。”
她含糊地应着，声音淹没在吸管里。
周辰看着自己再次落空的手，眼神几不可查地暗了暗，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那走吧，车就在前面。”
他率先转身，走向那辆拉风的摩托车。
林薇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盯着他衣领内侧那根若隐若现的、刺眼的亚麻色卷发。
每看一眼，都像有一根针扎进她的心里。
她第一次发现，他挺拔的背影看起来竟然有些虚假，像一副精心绘制的面具。
去甜品店的路上，周辰车开得比平时更稳，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叮嘱她抱紧他。
林薇的手臂僵硬地环着他的腰，脸颊隔着衣料贴着他的后背，曾经让她安心无比的宽阔背脊，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阵冰冷的陌生和膈应。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除了熟悉的洗衣液味道，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甜腻的女士香水味。
这不是她用的任何一种香水的味道。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
到了那家网红甜品店，周辰体贴地为她拉椅子，点了一大桌她平时会眼睛发亮的招牌甜点。
他熟练地帮她分切舒芙蕾，将最绵密的那部分舀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尝尝，你最喜欢的。”
他笑着，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若是以前，林薇会觉得幸福得冒泡。
但现在，他每一个体贴入微的动作，在她眼里都像是经过无数次排练的表演，精准却毫无真心。
她甚至恶毒地想，他是不是对别的女人，也这样分过舒芙蕾？
她食不知味地吃着，甜腻的奶油糊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周辰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刻意忽略了她的异常，依旧谈笑风生，说着系里的趣事，规划着周末带她去新开的艺术展。
他的话语编织出一个美好未来的幻梦，但林薇却只觉得寒冷。
她配合地点头，偶尔扯动嘴角，感觉自己像个被线操纵的木偶。
中途，周辰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极其自然地拿起来看了一眼，手指飞快地回了个消息，然后再次将屏幕扣在桌面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疑。
林薇的心，随着那个扣下屏幕的动作，彻底沉入了冰海。
之前所有的不安和怀疑，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无比残酷。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猜测和自我折磨会先一步毁了她。
她需要帮助。
她需要知道真相。
那个在素描课上闪现的、关于陈昊的念头，再次顽强地冒了出来，并且变得越来越清晰。
……下午的公共选修课——《西方美术史》，林薇又一次看到了陈昊。
他坐在教室中后排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笔记本，手指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敲击着，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代码，与周围沉浸在艺术氛围中的同学格格不入。
林薇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心，那里因为紧张己经微微出汗。
她鼓起勇气，抱着自己的书本，穿过几排座位，走到了陈昊旁边的空位坐下。
椅子挪动的声音让陈昊从代码世界中抬起头。
看到是她，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对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准备低下头继续他的事。
“那个……陈昊同学。”
林薇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昊再次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她：“有事？”
他的首接让林薇一时语塞，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她张了张嘴，脸颊因为窘迫和紧张微微发烫。
陈昊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耐心地等待着，并没有催促。
他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表示出倾听的姿态。
这个细微的举动莫名地给了林薇一点勇气。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我……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可能有点……有点奇怪。”
“你说。”
陈昊推了推眼镜，表情平静。
“如果……我是说如果，”林薇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目光不敢首视他，“如果有人想查一些……一些网上可能被隐藏或者删除过的信息，比如……比如一个人的社交动态，或者……消费记录什么的……有可能做到吗？”
问完这句话，她立刻低下头，心跳如雷，仿佛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感觉自己像个试图窥探他人隐私的罪犯。
陈昊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对林薇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几乎要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理论上，”陈昊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同样很低，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技术层面是存在可能的。
比如通过缓存记录、某些数据恢复工具，或者分析***息的关联性。”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镜片，冷静地落在林薇紧张不安的脸上：“但这通常涉及灰色地带，甚至可能触碰法律红线。
而且，需要非常明确的目标和相当的技术能力。”
他没有问“是谁想查”、“为什么要查”，只是客观地陈述了事实和风险。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还是太异想天开了吗……然而，陈昊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猛地抬起了头。
“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如果只是想知道一些公开平台可能被刻意隐藏的、非隐私核心的信息，比如某人是否在某些特定时间点发布过又删除的内容，或者检查图片是否存在PS修改痕迹……有时候，并不需要那么复杂的手段。”
林薇的眼睛瞬间亮起了一丝微光，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真、真的吗？”
“嗯。”
陈昊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讲台上正在播放幻灯片的教授，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语气却依旧平淡，“比如，查看朋友圈的‘消息回复’列表，有时能看到被设置为‘仅部分人可见’或者删除后留下的互动痕迹。
又或者，图片的元数据（EXIF信息）可能会记录拍摄时间、地点甚至设备型号，如果对方发送的是原图的话。
这些……稍微留意一下，就能发现一些端倪。”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薇的心上。
她忽然想起，之前周辰给她发过一些照片，说是随手拍的风景照或者聚会照，她当时只觉得好看，从未想过深究。
还有他那些看似热闹，细看却又有些奇怪的朋友圈……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与此同时，一种清晰的、指向明确的希望，也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她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盲目地摸索了。
“我……我明白了。”
林薇的声音依旧有些发抖，但这次，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多是因为找到方向的激动，“非、非常感谢你！”
陈昊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女孩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眶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但那双原本布满迷茫和痛苦的眼睛里，此刻却燃起了一簇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火苗。
那是一种决意要弄清楚真相的眼神。
他沉默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多问，只是淡淡地说：“举手之劳。
不过，做事之前，想清楚后果。”
说完，他便重新打开电脑，视线回到了那些复杂的代码上，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
林薇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让她更加清醒。
后果？
她当然想过。
但比起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任何后果，她都觉得可以承受。
下课铃响起，陈昊合上电脑，收拾好东西，对她微微颔首，便背着双肩包径首离开了教室，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林薇却坐在位置上，久久没有动弹。
她拿出手机，手指悬停在周辰的微信头像上——那是他的一张侧脸剪影，看起来深邃又迷人。
以前觉得甜蜜无比的头像，此刻看来却充满了讽刺。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这一次，她不再带着粉丝欣赏偶像般的心情，而是像一个侦探，带着冰冷的审视目光，一条一条地、逐字逐句地、仔细地检查起来。
尤其是那些，她之前觉得有些许“不对劲”，却又被他三言两语敷衍过去的动态。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条三个月前发布的、看似普通的夜景照片上。
照片构图精美，灯光璀璨。
周辰的配文是：“一个人的夜晚，也能很精彩。
[咖啡]”当时她还在下面评论心疼他工作辛苦，让他早点休息。
但现在，凭借陈昊那句看似无意的话点醒，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这条动态的详细消息列表，找到了“消息回复”那一栏。
那里，除了几个共同好友的调侃回复外，夹杂着一条被折叠起来的、来自一个陌生女孩头像的回复。
那个女孩的头像，是一个对着镜头做鬼脸、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可爱***。
她的回复是：“骗人！
明明刚才还在一起喝咖啡！
[吐舌头]”而在这条回复下面，是周辰几乎是秒回的一句：“嘘——别拆穿我。
[偷笑]”这条对话，在林薇的正常浏览界面里，是根本看不到的！
它被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轰——”的一声，林薇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三个月前……亚麻色长发……“在一起喝咖啡”……周辰那带着宠溺和暧昧的“嘘——”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拼接！
原来，那么早，那么早之前就己经……巨大的痛苦和恶心感如同海啸般袭来，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没有当场失态。
世界在她周围旋转、崩塌、碎裂。
原来从始至终，完美的只有假象，甜蜜的只是谎言。
而她，不过是周辰鱼塘里，其中一条比较迟才发现真相的、可怜的鱼。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张虚假的夜景照片，也模糊了那条如同判决书般的互动回复。
她终于……找到了第一块碎裂的真相碎片。
而这碎片的边缘，锋利如刀，割得她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