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壳疼。
像有人拿个生锈的凿子在他天灵盖里面哐哐凿,一凿一凿往深处捶,钝痛夹着晕眩,一波波往眼眶里顶,恨不得把眼珠子给顶出来。
王峰挣扎着想睁开眼,眼皮跟糊了几斤烂泥浆子似的,沉得抬不动。
嘴里干得冒烟,喉咙里***辣的,像是塞了把粗砂砾,咽口唾沫都剌得慌。
鼻子里钻进一股子味儿,跟腐烂的树叶沤在泥坑里捂了大半年似的,湿漉漉、腥臊臊,还有点……草木烧糊了的怪味?
闻得他一阵反胃。
他不是……在水里吗?
那冰冷刺骨的浊水……那要人命的窒息……孩子!
那孩子呢?!
这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了他一下,激得他猛地一挣!
眼皮终于撬开一条缝。
先看见的,是一片摇摇晃晃的绿。
光线很暗,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脏玻璃。
模糊的视野里,无数巨大的、形状扭曲的黑影在晃,影影绰绰。
树……巨大的树?
遮天蔽日那种?
脑子还是木的,跟灌满了水泥。
他动了动手指,摸到的不是冰冷的河水,也不是自己那件吸饱水的破工服,指尖划过的是粗糙、冰冷又带着点尖锐刺感的玩意儿……泥巴?
枯枝烂叶?
还有小石头硌着骨头?
王峰倒吸一口气,这下彻底把眼皮撑开了——是被疼的和冷的。
吸进肺里的空气冷飕飕的,带着一股子深山老林的阴湿气,激得他肺管子一阵抽抽,控制不住地剧烈咳了起来。
“咳!
咳咳咳!
呕——!”
每咳一下,全身骨头都跟着嘎吱作响,散架似的疼,喉咙那被砂纸磨过的烧灼感更是撕心裂肺。
等他咳得眼前金星乱冒、气喘吁吁停下来,视野总算清晰了些。
自己这是躺在一个……巨大的树根窟窿里?
半干半湿的烂泥糊了一背,腥气首冲脑门。
头顶上方是密密麻麻纠结如巨蟒的树根,再往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深绿色枝叶,层层叠叠,像一顶巨大的、长满青苔的墨绿帐篷,把光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极少的光线穿透缝隙砸下来,在泥地上投下一些晃动的、迷离的亮斑。
冷!
***冷!
王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不对劲。
黏糊糊、凉飕飕的触感,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脚底板!
他猛地低头——光溜溜!
白花花的!
全身上下,连根线头都没剩下!
就跟他刚被老娘生下来时一样干净!
皮肤上沾满了黑黄色的污泥,有些地方还粘着枯草叶和苔藓,整个人活像刚从哪个史前泥塘里滚了一圈爬出来的!
“我……***?!”
王峰舌头打了结,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弹出来。
这他妈什么情况?!
游泳游掉衣服了?
不对啊!
他明明穿着工服和鞋!
就算衣服被水冲掉,总得剩条***吧?!
袜子呢?!
手机呢?!
那可是他全部家当!
那个破二手机!
还有……还有他临死前……拼命想抓住的那个小红点……冷水?
小孩?
快递车?
阳光花园?
房东……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像沸腾的开水,在疼得快炸开的脑壳里疯狂翻搅冲撞,搅得他一阵阵恶心反胃,却像隔着一层厚厚毛玻璃,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唔嗷——!”
一声短促尖锐的鸟叫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受惊的意味。
王峰下意识抬头。
啪嗒!
一小坨温温热热、湿漉漉、灰白色的玩意儿,带着一股新鲜的腥气,精准无比地砸在他额头正中央!
鸟屎!
还是带稀汤儿的那种!
“噗!”
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恶心得差点当场灵魂出窍!
他妈的!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刚莫名其妙被扒光了扔到这原始森林当野人,抬头就吃鸟粪?!
这什么鬼开局?!
他挣扎着想起来擦掉这恶心玩意儿,酸软的胳膊却使不上力气,扑腾了一下,又摔回泥窝里,后背硌着一块硬石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嗬——!”
“哈嘶……”就在这时,几声压得极低、带着浓重惊疑的吸气声,混合着古怪倒抽冷气的腔调,从不远处传来!
王峰头皮一炸!
泥窝里的身体瞬间僵硬,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透过垂挂的藤蔓和树根缝隙,他看到几道影子!
模糊的人影!
穿着暗乎乎、土不拉几、样式古旧的……布衣?
短褂?
腿上打着绑腿,脚上蹬着脏兮兮的草鞋?
距离有点远,光线又暗,脸看不清楚,只感觉那几个缩在林子里的人影个个佝偻着背,像受惊的兔子,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他这裸奔的“野人”,眼神里全是见了鬼一样的震惊和恐惧!
其中一个,肩上还扛着几根干柴枝子,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豁了口的柴刀!
樵夫?!
还是什么?!
王峰脑子嗡的一声!
这打扮……这语言腔调……活脱脱是古装剧片场跑出来的!
“%&¥……&%!
山魈!
毛狗精!”
最前面那个扛柴的汉子,嗓子都变了调,发出一串王峰完全听不懂的土话,声音尖得发颤,眼神惊恐万分地盯着光***的王峰,猛地举起手里的柴刀!
“妈呀!
是山魈子!
快跑!
它、它吃人的!”
另一个声音更是首接破了音,那人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像看见了索命厉鬼,嘴里嗷嗷叫唤着谁也听不懂的土话,也举起了手里削尖的木棍,两条腿抖得像打摆子。
“山啥子?”
王峰心里瞬间跑过一万头草泥马。
他们管自己叫山魈?
啥玩意儿?
野人?
妖怪?
沟通是别想了。
那帮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看砧板上待宰的瘟猪肉没啥区别!
尤其是那把豁口卷刃、闪着暗沉沉寒光的柴刀,王峰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敢有什么动作,那玩意立刻就会朝自己招呼过来!
跑!
这个念头像雷劈一样闪过!
不管这是哪儿,先摆脱这群拿刀子的再说!
王峰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身体里不知道从哪里又榨出一点点力气,也顾不上摔得浑身散了架似的疼,更顾不上自己现在这副鸟屎顶头、赤身裸体的绝世***形象了,手脚并用地从树根泥窝里往外爬!
“哇啊啊啊!
它动了!
快跑!”
他这一动,对面那几个更是炸了毛!
以为山魈精要发难吃人了!
吓得屁滚尿流,根本没勇气冲上来砍,尖叫着扭身就往林子深处玩命逃窜!
那速度,比山兔子还快!
扑腾扑腾,带起枯枝烂叶一阵乱飞,眨眼就没了影儿。
王峰也慌不择路,爬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手脚并用地就往林子更密的深处没命地狂奔!
光脚丫子踩在冰凉潮湿的枯枝落叶层上,不断被尖锐的树枝、坚硬的石砾硌得生疼!
两条酸软的腿不停地打着颤,跑起来一瘸一拐,深一脚浅一脚,滑得踉踉跄跄。
***的身体不时被横生出来的荆棘挂到,带出细小的血口子,***辣地疼!
耳边全是自己粗重如同破风箱一样的喘息,还有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的砰砰巨响。
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
脑子里全是稀里糊涂!
穿越了?
这鬼地方是哪?
那帮人说什么鸟语?
山魈是什么玩意儿?
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跑了多远,周围的林子越来越密,光线更加昏暗。
那些树也变得更加巨大古老,虬结的根须像巨蟒一样从泥土里拱出地表,上面覆满了厚厚的墨绿色苔藓。
空气里那股子腐烂泥土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腥臊味的浓重气息,也越来越呛鼻。
跑得肺都要炸了,王峰实在是撑不住,脚下一软,噗通一声被一条***在外的树根绊了个结结实实,整个人又一次摔进一堆厚厚的腐殖质里,啃了满嘴烂泥枯叶。
“呸!
呸!
呸!”
他狼狈地吐出嘴里的泥浆子,挣扎着想爬起,却猛地抽了抽鼻子。
不对!
这空气里的味道……越来越怪!
刚才还是腥臊腐烂泥土味,现在却多了一股子……甜腻?
像是某种熟透到快要发酵腐烂的野果,又带着点难以形容的、让人心里发毛的***感?
吸进去感觉喉咙毛毛的。
他撑起酸胀的脖颈,困惑地抬眼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傻了眼。
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整片树林的色调都变得极其诡异!
不再是深沉的墨绿,而是笼罩在一层流动的、极其浅淡又带着点妖异的粉紫色薄雾之中!
那雾气像是从地面无数个看不见的孔洞里渗出来的,丝丝缕缕,在半人高的地方无声流淌、缠绕、弥散。
光线穿透这片薄雾,显得迷离而梦幻。
雾气笼罩的植被也变了样。
扭曲的藤蔓上爬满了色彩异常鲜艳的蘑菇,红的像血,黄的赛金,还有一些是妖异的蓝紫色,闪烁着点点萤火般、忽明忽暗的幽光。
连地上的苔藓都变得鲜亮得不正常。
这地方……美得……邪门!
尤其是那股子甜腻里带着点***的怪味,就是从那片粉紫色的雾气里散发出来的!
他吸了刚才跑过来的那几口,就觉得喉咙更痒了,脑袋也晕晕乎乎,像是刚喝了二两掺水的劣质散白。
王峰打了个激灵,汗毛瞬间倒竖!
这他妈能是好地方?!
他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古,山里那些五颜六色的蘑菇、蛇虫爬过的雾气,沾上就得死!
他撑着地面想爬起身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就在这时——“嗷嗷嗷嗷——!!!”
一声狂暴、凶戾到极点的咆哮,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林子里的寂静!
不是虎啸!
也不是熊吼!
那声音尖锐、高亢、饱含着原始的、***裸的杀意!
像无数只金属勺子疯狂刮过生锈的铁皮桶!
瞬间刺得王峰耳膜剧痛,脑袋嗡嗡作响,连带着心跳都漏了好几拍!
紧接着,一道极其庞大的、带着血腥腥风的巨大白影,以一种蛮横霸道的姿态,撞开那片妖异的粉紫色雾气,朝着他猛扑过来!
白毛!
一身粗硬得仿佛钢针似的白毛!
猩红的眼睛!
像两汪快要滴出血的深潭!
一张布满了獠牙巨口,正狰狞地张开,露出粉红色、涎水滴答的牙床!
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只比成年棕熊还要强壮、浑身披挂着刀枪般白色硬毛、满口獠牙的巨大白猿!
猩红的眼珠子里没有丝毫动物该有的野性,只有***裸的、要将猎物撕成碎片的嗜血凶光!
那爪子!
青黑厚实,尖利的爪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令人心寒的冷芒!
带着一股恶风,泰山压顶般朝着摔在泥地里的王峰兜头盖脸拍了下来!
速度太快了!
快到只看到一道白影!
腥风扑面!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王峰浑身血液都在这刹那间冻成了冰!
巨大的恐惧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这下***要交代了!
刚被当成野人,转眼就成了这白毛畜牲的开胃菜!
那裂石开碑的巨爪带着腥风己经快拍到脸上!
他甚至能看清白猿猩红眼球里倒映出的自己惨白绝望的脸!
他甚至放弃了闭眼,就这么瞪着那拍下来的爪子!
千钧一发!
一道青色的人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王峰和那巨大的白影之间。
太快了!
王峰甚至都没看清那人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
就像是画面突然被剪掉了一帧,那人就这么突兀地凭空填塞进了他的视野!
一个老头!
瘦得跟个老竹竿似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旧道袍。
后背微驼,花白稀疏的头发在头顶勉强挽了个小揪揪,用一根破木棍别着。
就在那要命的巨爪即将把王峰脑袋拍成烂西瓜的零点零一秒!
那老道好像只是极其随意地……撩了一下他那宽大的灰布袍袖!
不是格挡!
不是硬碰硬!
就是那么轻飘飘地、仿佛赶走眼前一只苍蝇似的,向前那么……一拂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