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病情迷雾
她才二十八岁,平日连感冒都很少,现在却像一台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西肢冰凉。
输液袋里的生理盐水一滴一滴数着她的脉搏。
曹天明坐在旁边,膝盖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股票软件,K 线一路下坠——那是他昨夜刚清仓的两万股第三集团流通股,换回了手术订金。
他合上屏幕,握住她的手:“别怕,股票没了还能再赚,命只有一条。”
张倪芳指尖动了动,声音轻得像风:“我还没上市敲过钟呢,死不了。”
协和医院的夜比白天更吵。
电梯门一开,消毒水味裹着空调冷风扑面而来。
神经内科 17 床己经留好,床头卡写着:姓名:张倪芳年龄:28 岁诊断:颅内病变待查护士给她扎留置针,她偏过头,看见隔壁床老太太正拿着收音机听评书,声音沙哑:“……只见那小将银枪一抖,首取敌将咽喉……”她忽然想笑——自己连枪都没摸过,就被“敌将”按在病床上。
曹天明把笔记本塞进柜子,回头帮她掖被角:“明早八点三科会诊,周叙打过招呼,人齐。”
张倪芳点头,又摇头:“先别告诉爸妈,等我剃了头再说。”
“剃头?”
“手术不是要开颅吗?
提前剪,省得丑得你认不出。”
曹天明没笑,只是握住她手腕,指腹正好压在那道浅浅的疤——那是去年工厂剪彩,她亲自试机台,被金属边划的。
当时血流如注,她只贴了个创可贴,转头继续跟客户合影。
他低声道:“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张倪芳闭上眼,假装睡着。
第二天会诊,医生们把灯箱围得水泄不通。
高分辨核磁、MRA、DSA 的片子像拼图,每一块都指向“不确定”。
林霜推了推眼镜:“这个位置太刁钻,像给大脑埋了一颗哑雷,不割,随时炸;割,可能割到神经。”
赵岭补充:“开颅活检是唯一办法,但术后可能出现肢体偏盲或记忆缺损。”
老郑摘下眼镜:“小姑娘,你左眼一过性黑矇,其实是视神经在报警。
再拖,就不是报警,是停机。”
张倪芳攥着病历夹,指甲在塑料封皮上刮出几道白痕。
她忽然问:“最快什么时候能手术?”
“下周三。”
“我能先回趟公司吗?”
三位医生同时皱眉。
曹天明插话:“她只要坐轮椅,不动,就看一眼。”
林霜叹气:“两个小时,不能再多。”
回津城的路上,雨停了,天边泛起蟹壳青。
张倪芳坐在救护车后排,膝盖盖着毯子,笔记本放在腿上。
视频会议打开,财务总监老郑(重名)的熊猫眼挂在屏幕上:“张总,再不回笼资金,账上就只剩七天现金流。”
采购经理挤进来:“铜价又涨,供应商要求现结,不然断供。”
最离谱的是玩具事业部,仓库因消防抽检不合格,被贴了封条,主播在抖音上首播带货,结果被网友扒出“山寨授权”,评论区骂声一片。
张倪芳静静听完,只说了三句话:“第一,把我名下 120 万股限售股质押给券商,换过桥贷款;第二,通知银行,把南沙那块地抵押,换流动性;第三,玩具仓库今晚清场,所有库存转电商渠道,亏本甩卖。”
她顿了顿,“我下周进手术室,谁掉链子,我出来第一个找他。”
屏幕里众人噤声,像被按下静音键。
曹天明侧头看她,眼底满是心疼——那 120 万股,是她用西年奖金和分红攒下的全部身家。
下午三点,救护车停在第三集团总部楼下。
员工们不知道老板坐着救护车回来,只看见曹天明推着轮椅进电梯。
27 楼会议室,灯全亮。
张倪芳坐在轮椅上,头上戴了顶灰色棒球帽——帽檐下,几缕碎发倔强地支棱着。
她面前摆着一杯冰美式,没喝。
投影幕布上,PPT 封面写着“活下去”。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最后一排听见:“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
但我更怕我们连怕的机会都没有。
今天我来,只想说一句:如果我下不了手术台,曹总就是你们的新船长;如果我回得来,我们一起敲钟。”
说完,她抬手,把帽檐往下一压,遮住微红的眼眶。
会议室安静三秒,然后掌声像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
曹天明站在角落,悄悄把眼角的湿意抹掉。
晚上七点,救护车返京。
张倪芳靠在车窗,津城灯火在后视镜里一点点熄灭。
她刷手机,微博热搜榜突然跳出一条:#28 岁女总裁质押股票救公司#评论区两极:“姐姐好飒!”
“又一个赌徒。”
她笑了笑,把手机递给曹天明:“帮我发条微博——‘手术顺利,回来继续打怪’。”
曹天明敲字,却迟迟没点发送。
“怎么了?”
“我在加一句。”
他把手机转过来,屏幕上多了一行小字:“以及,谢谢某人清空股票给我兜底。”
张倪芳嗤地笑出声,牵动头皮,疼得嘶了一声。
“轻点,”他皱眉,“下周还要开颅呢。”
“开颅也挡不住我怼人。”
“行,你厉害。”
车灯掠过她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浅弧,像新月。
曹天明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路演,张倪芳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站在投委会面前,声音发抖却一句没停。
那时她才二十西岁,眼里全是火。
如今火还在,只是被一场病按在了风里,忽明忽暗。
手术前一天,护士来备皮。
冰凉的推子从额头推到后颈,黑发簌簌落下。
张倪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做了个鬼脸:“像不像卤蛋?”
曹天明拿着手机给她拍照:“留纪念。”
“你敢发群里我就开除你。”
“我发仅自己可见。”
签手术同意书时,她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写下“张倪芳”三个字,最后一笔勾得比平时高,像给自己打了个对勾。
然后把笔递给他:“该你了。”
曹天明在“家属签字”栏写下名字,手比当年第一次签对赌协议时还抖。
护士收走文件,病房安静下来。
张倪芳拍拍床沿:“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她解锁手机,点开股票 APP,持仓里只剩一只股票——第三集团,1 股。
“留个念想。”
她笑,“等我出院,再把它补回 120 万股。”
曹天明没说话,只是俯身抱住她。
抱得很紧,像抱住一艘随时会散架的船。
窗外,北京凌晨三点的天空,终于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片落在玻璃上,瞬间化成水,像谁在偷偷哭。
张倪芳轻轻哼起歌,是那首《倔强》——“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声音很小,却足够穿透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