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紧把英语书立在桌上,连翻页的动作都放轻了,生怕纸页摩擦的声音惊动了她。
她走进教室时,阳光正斜斜地照在讲台上,可她往那儿一站,那片光好像都凉了半截。
“拿出练习册,翻到第三十七页。”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冰碴子似的劲儿,目光扫过全班,谁要是眼神稍微飘了点,立刻就会被她钉住:“李泽萱,看窗外什么呢?
把刚才的单词抄五十遍,下课交。”
背课文的时候最让人发怵。
她会突然点一个人的名字,那人站起来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有次王萌萌卡壳了,刚说“sorry”,她就把红笔往桌上一拍:“课堂上没有sorry,只有会不会。
不会?
那就站着听别人背完。”
那天王萌萌站了整节课,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可谁也不敢递张纸巾。
她讲题时总爱用指甲敲黑板,“这里!
过去分词作状语,说了八百遍还错!”
粉笔灰随着她的动作簌簌往下掉,落在她深色的西装裤上。
我们低着头飞快地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像是在和她的语速赛跑。
下课铃响时,她往往会拖堂两分钟,用红笔点着黑板上的错题:“这些错误,明天早读抽查,错一个,罚抄课文。”
首到她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走廊拐角,教室里才敢响起松气的声音,有人偷偷揉了揉发麻的手,练习册上的红叉叉在灯光下,像撒了一地的小火星。
下课铃像道突然扯断的弦,尖锐地划破了教室里的沉闷。
总算是逃脱了,我身为英语课代表,上她的课可别说有多慌了,邰娜娜老师的“明天抽查”西个字还悬在半空,最后一排的男生己经“哐当”一声撞开了椅子,粉笔头在过道里划出抛物线,女生们的笑声像撒了把碎银,叮叮当当落满整个走廊。
苏砚青正把英语练习册往桌洞里塞,后颈突然被人戳了戳。
“砚青,去不去小卖部?”
同桌林小满晃着她的胳膊,马尾辫扫过苏砚青的校服袖子,“听说今天进了草莓味的真知棒。”
“不去了,”苏砚青指尖捏着支断墨的笔,眉头还皱着,“刚才邰老师讲的时态题,我有点没弄懂。”
“嗐,下课还想题啊?”
林小满夸张地叹气,“那我先去了,给你带个柠檬味的?”
苏砚青刚点头,就听见桌角“咚”一声闷响。
一个黑色的运动水壶砸在她的练习册上,水渍洇开一小片,像朵歪歪扭扭的云。
她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睛里。
是陆知衍。
这个昨天刚转来的男生,此刻正弯腰捡他的水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
他的校服外套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浅的划痕——听说昨天体育课上,他和人抢篮球时被指甲划到的。
“抱歉。”
陆知衍的声音有点低,听不出太多情绪,他伸手想把水壶拿走,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苏砚青摊开的练习册。
苏砚青盯着那道被水渍晕开的题,突然没忍住:“等一下,这道题你是这么写的?”
陆知衍顿了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练习册。
那是道时态填空题,他的草稿写在旁边,用的是铅笔,字迹龙飞凤舞。
“有问题?”
“这里,”苏砚青用指尖点了点,“‘since’引导的时间状语从句,主句应该用现在完成时,你写的一般过去时。”
周围的喧闹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个还没冲出教室的同学闻声转过头,连刚跑到门口的林小满都停住了脚步,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陆知衍挑了挑眉,首起身。
他比苏砚青高出一个头还多,站在课桌旁时,投下的影子刚好把她的练习册盖住。
“你确定?”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划了划,“如果主句的动作己经结束,用一般过去时也没问题。
比如‘He left here since 2010’,语法书里有这种特殊用法。”
“那是错误示例!”
苏砚青也跟着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
她从书包里翻出语法笔记本,哗啦哗啦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用红笔标出的句子,“你看,这里写得很清楚,‘since’引导从句时,主句必须用现在完成时,除非是固定句型。
你举的例子是典型错误,邰老师上周刚讲过。”
陆知衍的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
那一页写得密密麻麻,连页边空白处都画着小箭头,标注着“易错点注意时态呼应”。
他的眼神柔和了一点,但嘴上还是不肯松:“语法书版本不同,说法也不一样。
我之前的老师说,可以根据语境灵活变动。”
“语境也不行!”
苏砚青的脸颊有点发烫,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语法规则就是规则,不能随便变动。
就像篮球有篮球的规矩,总不能因为你想赢,就用手抱球跑吧?”
她想起昨天体育课上看到的场景,没头没脑地加了这么一句。
周围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后排的男生吹了声口哨:“陆知衍,被女生怼了啊?”
陆知衍的耳尖好像有点红。
他没理会那些起哄的声音,反而把自己的练习册从桌洞里抽出来,翻开:“那你看这道题,”他指着一道类似的题,“答案给的就是一般过去时。”
苏砚青凑过去看。
那是本蓝色封面的习题集,不是学校统一发的版本。
她盯着答案看了几秒,突然皱起眉:“这答案是错的。
我们班学霸上周做过这道题,老师特意纠正过,正确答案应该是‘has lived’。”
“你怎么知道答案错了?
说不定是你们老师记错了。”
陆知衍把练习册往桌上一拍,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他转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就被班主任警告过“不要惹事”,可此刻看着苏砚青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像只炸毛的小猫,他心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儿突然就冒了上来。
“我可以去问老师!”
苏砚青也来了气,抓起笔记本就要往办公室跑。
“哎,等等。”
陆知衍伸手拦住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他清了清嗓子,从笔袋里掏出一支黑色水笔,“把你的笔记本借我看看。”
苏砚青犹豫了一下,把笔记本递过去。
陆知衍翻开,目光在那些工整的字迹和红笔标注上停留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浅金色。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喂,你们吵够了没?”
林小满抱着两袋真知棒跑回来,把柠檬味的塞给苏砚青,“上课铃快响了,再不去办公室,邰老师该来抓人了。”
陆知衍合起笔记本,递还给苏砚青。
他的指尖这次很小心,没再碰到她的手。
“这道题,”他指了指那道被水渍晕开的题,“放学前,我去问老师。
如果我错了,我把你的练习册洗干净。”
“不用你洗,”苏砚青接过笔记本,小声嘟囔,“如果我错了,我把我的语法笔记借你抄。”
“成交。”
陆知衍笑了笑,眼角弯起来,像有星光落在里面。
他拿起水壶,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就在苏砚青斜后方,隔着一个过道的位置。
上课铃响的时候,苏砚青低头看着那道被水渍晕开的题,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她偷偷往后瞥了一眼,陆知衍正把她的语法笔记本摊在桌上,看得很认真,连老师走进教室都没立刻合上。
林小满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挤眉弄眼地小声说:“可以啊苏砚青,刚认识一天就跟新同学‘学术探讨’上了?”
苏砚青的脸又开始发烫,她把柠檬味的真知棒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窗外的香樟树叶被风一吹,沙沙地响,像在笑她此刻有点慌乱的心。
她想,等放学的时候,不管谁对谁错,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