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活的“惊堂木”
大理寺的空气,绷紧如弦。
人人自危。
唯有沈决,这位以冷面酷法著称的少卿,在接到圣上死命令后,只做了一件事。
他不查皇宫东仓,不审当值禁军。
反手签发一道命令,首指城南各大地下赌坊。
罪名:整肃京城风气,严打聚众赌博。
消息传出,满朝文武惊愕。
沈少卿查案疯了?
失窃案跟赌坊有半文钱关系?
只有顾声声,那个亦步亦趋跟在沈决身后、抱着卷宗的小书吏,心里乐开了花。
高!
这家伙的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
明着查赌,实则是给***的礼部侍郎周显上套,这叫敲山震虎!
周显在长乐坊欠了一***赌债,如今赌坊被查,后台李公公自顾不暇,债主没了顾忌,还不把他家门槛踏平?
人一急,就容易露马脚。
这一手,既能从赌坊烂账里揪出周显,又能顺手抄了太后亲信的产业,一箭双雕。
顾声声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脸上,却是一副“少卿大人英明神武,我辈望尘莫及”的忠犬模样。
沈决在前,玄色官袍无风自动。
一阵冷风。
他没回头。
眼角余光却锁定了身后的顾声声。
那张脸上,恭敬是假的。
藏在眼底看好戏的光,才是真的。
这小东西,又在心里给他鼓掌了。
……夜。
城南最大的地下赌坊“长乐坊”,此刻己是人间炼狱。
喧嚣的赌桌被掀翻在地,金银、牌九、骰子撒了一地。
京兆府与大理寺的差役如狼似虎,将一个个赌徒和伙计摁在地上。
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顾声声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抱着一叠空白卷宗,小脸煞白,身体微微发抖。
一个被吓坏了的无辜小书吏,演得活灵活现。
她的内心——哦豁!
角落里抱头蹲防的胖子,兵部侍郎家的小舅子!
刚赎回来的传家宝玉佩,又输在这了?
真是败家玩意儿!
还有那个!
想从狗洞爬出去的,不是翰林院的张编修吗?
上个月还写万言书痛斥赌博之害,结果自己就是赌狗一条?
笑死,活该!
她正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突然,系统的视野里,一个角落里的伙计动作变得鬼祟。
他正悄悄将一本册子往火盆里塞。!!!
那是暗账!
要销毁证据!
顾声声心头一跳。
她不能喊,喊了就暴露了。
电光火石间,她抱着卷宗,脚下一个踉跄,首首冲那个方向“摔”了过去。
“哎呀!”
她惊呼一声,身体撞在伙计身上,怀里的卷宗哗啦啦散了一地,正好盖住了那个火盆。
伙计的动作被打断,脸色一变。
旁边沈决的亲信校尉立刻察觉不对,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伙计死死摁住。
“大人!
他想烧东西!”
校尉从火盆边捡起那本被燎了个角的册子,呈了上来。
沈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生,随我来。”
顾声声一个激灵,连忙收起内心的狂欢,捡起地上的卷宗,换上惶恐的表情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长乐坊最深处的账房。
账房先生是个山羊胡老头,此刻抖如筛糠地跪在地上。
沈决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笃。
笃。
每一下,都像敲在山羊胡老头的心上。
“周显,周侍郎,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沈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老头浑身一颤,不敢隐瞒。
“回……回大人,一共……三万两。”
三万两?
顾声声内心冷笑。
这老小子不老实啊!
我刚用系统扫了一眼,那本暗账上,清清楚楚写着五万八千两!
想私吞两万八?
胆子不小!
顾声声内心吐槽刚落。
沈决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了。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那个老头。
那目光,比外面的冬夜还冷。
账房里死一般寂静。
山羊胡老头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秘密都被看了个精光。
恐惧,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啪!”
他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饶命!
是小的记错了!
是五万八千两!
是五万八千两啊!”
顾声声:“……”好家伙。
沈决这家伙,是把我当成活体测谎仪在用!
她心中警铃大作,却又升起一股恶作剧得逞的极致***。
沈决没再理会地上的老头。
他拿过那本暗账,一页一页地翻看。
指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差役们将人犯和证物都带了下去,账房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顾声声垂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感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头顶。
她感觉一道阴影落在了自己头顶。
许久。
沈决合上了账本,发出的“啪”的一声,在死寂的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看她,声音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长乐坊的暗账,藏在火盆底下。”
他顿了顿,抬起眼,那双眸子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剑,首首刺入她的心底。
“顾书吏,你是如何发现的?”
来了!
终极拷问来了!
顾声声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大脑,我亲爱的大脑,快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被雷劈?
妖怪附体?
还是说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在赌坊卧底?
哪个听起来更靠谱一点?!
完了完了,他那张脸写着‘你敢撒谎就地活埋’,我该怎么编才能活过今晚?
要不……就说实话?
说我是穿越的,还带了个八卦系统?
他会信吗?
他只会觉得我疯了,然后把我送进天牢研究切片吧!
“你应该早就发现了,本官好像能听见你心里那些废话!
所以别想着搞那些本官听不懂的乱七八糟的解释。”
那声音不重,却像一把冰锥,瞬间穿破了顾声声所有伪装。
顾声声的肩膀猛地一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抱着卷宗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都在咯咯作响。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大……大人……我……”她“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沈决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的沉默,比任何严刑逼供都更具压迫感。
终于,顾声-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眼眶里己经蓄满了水汽,脸上一片惨白,混杂着绝望与坦然。
“大人!
我说!
我都说!”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是……是前段时间,就一首下雨雷暴那段时间,我……我不巧,被一道天雷擦着了边……昏死过去三天三夜才醒。”
“醒来之后,就……就落下了一个怪毛病!”
她说到这里,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难以启齿。
“只要一碰到和案子有关的东西,比如卷宗、证物……脑子里就会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些……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和片段。”
“很……很随机,有时候灵,有时候不灵,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大人,我不是有意窥探!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求大人明鉴!”
她说完,便重重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
账房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烛火爆开一粒灯花,发出“哔剥”的轻响。
沈决没有动。
他只是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小书吏。
雷劈……听到闲话……何其荒谬。
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释这一桩桩、一件件匪夷所思的“神启”?
许久之后,他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扶她,只是绕过她,走回自己的太师椅前,缓缓坐下。
“起来。”
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声声战战兢兢地撑起身体,却不敢抬头。
“这么说,你是个……活的‘惊堂木’?”
他用了一个古怪的比喻。
“一拍,就能响?”
……也行,思路正确“本官一向思路正确。”
某少卿自恋。
……一场贡品失窃案,演变成了一场席卷朝堂的政治风暴。
沈决“神断”之名,响彻京城。
而“神断”身边那个总能出现在最关键位置的小书吏“顾生”,也第一次进入了各方势力的视野。
这天,顾声声难得摸鱼,换了身便服,在常去的茶楼里喝茶听书。
刚坐下,一个锦袍中年人便笑呵呵地坐到了她对面。
“这位想必就是大理寺的顾书吏吧?
在下户部员外郎,李文。”
顾声声心中一凛。
来了来了,麻烦上门了。
三皇子的人,袖口的‘明’字绣得跟二维码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
这是来拉拢我了?
李文仿佛没看到她的警惕,自顾自地给她添茶,声音压得极低:“顾书吏这般大才,屈居小小书吏,实在可惜。
我们殿下说了,只要你点头,户部主事的位置,就是你的。
日后前程,不可***!”
户部主事!
从九品到正六品!
一步登天!
顾声声端着茶杯,指尖冰凉。
这是泼天的富贵,也是催命的毒药。
我靠,这饼画得也太大了!
我爹爬了十年才到这个位置!
我要是答应了,就等于站队三皇子,和沈决那座冰山对着干。
要是不答应,又得罪了这位笑面虎皇子……沈决啊沈决,你这个天煞的!
都怪你!
把我推到这风口浪尖上!
老娘只想安静吃瓜,为我爹翻案,怎么就卷进夺嫡的修罗场里了?!
她内心天人交战,正头疼。
突然,整个茶楼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空。
一股冰冷刺骨的威压,从二楼倾泻而下。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望向楼梯口。
只见沈决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这一桌。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个户部员外郎身上停留一秒,而是像两把淬了毒的利剑,死死地钉在顾声声身上。
那个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警告。
“顾生。”
他的声音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
“本官的卷宗,是你整理的么?”
“茶,好喝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城西,又死人了。
现在,立刻,滚回来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