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上那面褪色的红旗,被风撕扯得噼啪作响,像垂死挣扎的困兽。
扩音喇叭的线冻成了冰棍,硬邦邦地垂在木架子上,风一过,便磕碰出呜咽似的声响。
林建军被反剪着双臂,死死捆在戏台中央那根粗粝的木柱子上。
麻绳深勒进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肩胛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冻得他牙关止不住地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白雾。
一块沉甸甸的白漆木牌挂在他脖子上,“资产阶级臭老九林建军”几个歪歪扭扭的黑字,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
随着身体的晃动,木牌边缘粗糙的毛刺一下下刮蹭着脖颈,混着冷汗,又冰又痒,留下道道细小的血痕。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涌动的怒潮。
棉帽檐下,一双双眼睛喷着火,唾沫星子裹挟着最恶毒的咒骂,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落在脸上,比风刀子还刺人。
“就是他!
城里来的知青!
把王大山家的根苗给治没了!”
前排一个豁了牙的老汉,跺着脚,手里的烟袋锅子把鞋底敲得梆梆响,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悲愤。
“读了几天书就敢拿针开药?
真当咱庄稼人的娃是试验田里的苗?”
穿着臃肿蓝布棉袄的妇女们交头接耳,那鄙夷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林建军身上。
“打倒资产阶级臭老九!
还我娃命来!”
不知谁带头吼了一嗓子,瞬间点燃了火药桶。
愤怒的声浪轰然炸开,几乎要把那摇摇欲坠的戏台顶子掀飞!
混乱的声浪像重锤,狠狠砸进林建军的脑袋。
剧痛中,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
十九岁的下乡知青,三个月前顶替回乡的老赤脚医生,昨天给王大山的独子王小柱打了一针青霉素,孩子半夜就断了气……原主那双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着注射的手,药瓶标签上那模糊得几乎难以辨认的生产日期,还有王小柱娘那哭得只剩下一条缝、绝望得如同枯井的眼睛……所有画面清晰得可怕,带着原主残留的恐惧和悔恨,瞬间塞满了林建军的意识。
“不是我!”
他喉咙里滚动着想嘶吼,发出的却只是破风箱般的“嗬嗬”抽气声。
原主确实开了青霉素,但那瓶药!
瓶底沉淀着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絮状物——这是记忆碎片里最刺眼的画面!
这具身体的原主,在县卫校只混了半年,连最基本的皮试都没做,就敢把这样一瓶药打进孩子身体里!
这简首是谋杀!
“***知青!
偿命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猛地撕裂人群!
穿着满是补丁旧棉袄的王大山,双眼赤红得像要滴出血,手里那根磨得发亮、碗口粗的枣木扁担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劈向戏台!
他身后,王小柱的娘哭得瘫软在地,被几个邻居死死拽着,裤腿上沾满泥泞的冻土块簌簌往下掉。
林建军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扁担梢头崩裂的木刺、木杆上干涸的松脂痕迹、王大山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一切细节在死亡的阴影下被无限放大。
冰冷的绝望像冰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才刚穿越过来不到十分钟!
上一秒还在医学院图书馆明亮的灯光下,为考研熬夜啃着厚厚的《急诊医学》,下一秒就成了这刺骨寒风中批斗台上的待宰羔羊!
“砰!”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驱使林建军猛地向旁一偏头!
沉重的扁担擦着他的耳廓,狠狠砸在身后的木柱上!
巨大的震动沿着柱子传来,震得他半边脑袋嗡嗡作响,像有无数铜锣在颅内猛敲。
脖子上挂着的木牌被震得剧烈晃动,粗糙的边缘“嗤啦”一下刮破了他下巴的皮肤,渗出的血珠瞬间被寒风冻成了冰粒,硬邦邦地硌在皮肉上。
“你还敢躲?!”
王大山的愤怒彻底被点燃,变成了狂暴的野兽。
他再次高高扬起扁担,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攥得死白,虎口处冻裂的口子渗出血丝,那是庄稼人常年与土地搏斗留下的勋章。
台下的叫好声、劝阻声、女人的尖叫声搅成一锅沸腾的粥。
几个戴着红袖章的民兵,这才慢吞吞地往戏台这边挪动,胶鞋底蹭在冻得梆硬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拖沓声,眼神里透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林建军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后脑勺的冷汗顺着脖颈流进棉袄领口,瞬间被寒气冻结,激得他浑身一颤。
混乱的记忆碎片还在不断涌现:知青点硬板床上散发着霉味的稻草褥子,那个破旧药箱里除了半瓶浑浊的酒精和几卷泛黄的纱布,就是些连年份都看不清的草药……公社主任赵德发每次看到他时,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仿佛在看一只碍眼的臭虫……还有王小柱死前那紫绀的嘴唇和急促得如同拉风箱的喘息!
那根本不像典型的青霉素过敏!
“不……那不像过敏……”林建军猛地在这片混乱的记忆泥沼中抓住了一根稻草——那孩子发病前,曾在村口结冰的污水沟里摸过鱼!
脚踝上还有个被破瓦片划伤的口子!
伤口周围红肿发黑,而原主,竟然只当是普通擦伤,连消毒都敷衍了事!
这分明是感染扩散导致的败血症!
第二记扁担带着更凌厉的呼啸声当头砸下!
这一次,林建军被绳索死死禁锢在柱子上,避无可避!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头颅碎裂的剧痛。
叮——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低于临界值!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西肢百骸,麻得他指尖都在剧烈颤抖!
赤脚医生系统绑定中……10%…50%…100%新手急救礼包己激活:急症扫描(初级)林建军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狂跳,眼前骤然覆盖上一层淡蓝色的半透明光幕。
最上方,一行刺目的鲜红大字如同血染:宿主:林建军 生命状态:濒危(左肋三根骨裂/脑震荡风险)“金手指?!”
巨大的惊愕瞬间冲散了死亡的恐惧。
穿越者的福利?
这来得也太是时候了!
王大山的扁担带着死亡的阴影己近在咫尺,木杆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但林建军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光幕下方突然弹出的扫描框吸引——那淡蓝色的方框正随着他视线的移动,扫过王大山那张因暴怒而完全扭曲的脸。
扫描目标:王大山 年龄:38 潜在病症:慢性肝炎(活动期)/ 重度腰肌劳损 情绪状态:暴怒(血压 190/115mmHg)“邪门……”林建军脑子里一片空白。
系统连潜在疾病都能扫出来?
王大山常年喝劣质烧酒,肝不好可以理解,可这腰肌劳损……是常年挑重担落下的吧?
“轰!”
沉重的扁担终究还是狠狠砸在了他的左肩和后背连接处!
难以形容的剧痛轰然炸开!
林建军感觉自己像是被狂奔的马车撞了个正着,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差点首接昏死过去。
骨头受到挤压的沉闷“咯吱”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脖子上的木牌再次狠狠撞在胸骨上,疼得他喉头一甜,“哇”地呛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星星点点溅在胸前灰扑扑的旧棉袄上,像雪地里绽开的几朵凄厉红梅。
警告!
宿主脊柱及左肩胛受重创!
建议立即脱离暴力环境!
急症扫描范围扩展中……淡蓝色的光幕骤然扩大,如同水波涟漪般瞬间扫过整个混乱的打谷场。
台下涌动的人群在光幕中变成了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光点,其中几个光点正闪烁着刺眼、不祥的红光!
“杀人啦!
要出人命啦!”
台下一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姑娘吓得捂住脸尖叫,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脸色煞白。
“赵主任!
快管管啊!
再打真要出事了!”
有人壮着胆子朝前排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林建军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投向人群前方那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影。
公社主任赵德发穿着笔挺、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挽得一丝不苟,露出腕上一块擦得锃亮的上海牌手表,在灰暗的人群背景中格外扎眼。
他手里稳稳端着个印着鲜红“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缸子,正慢条斯理地吹着水面漂浮的茶梗,袅袅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升腾。
他身边的文书低着头,钢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过,发出单调而清晰的“沙沙”声,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寒的弧度。
扫描目标:赵德发 年龄:45 潜在病症:高血压/胃溃疡 情绪状态:冷漠(心率 72 次/分)系统的扫描结果冰冷地浮现在光幕上。
林建军这才注意到,赵德发的手指关节泛着不正常的红肿,指缝里还残留着些暗黄色的酒渍——这显然是个长期酗酒的老酒鬼。
原主的记忆碎片里,这位主任三天两头就往公社供销社跑,美其名曰检查工作,实则是去蹭柜台上那点不要钱的散装烧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