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比他大学时在全班面前做展示,结果PPT放室友的沙雕表情包合集要尴尬一万倍。
他现在恨不得当场在这片五花肉一样的地上,用镜头抠出一套三室一厅的豪华总统套房,然后把自己埋进去,再用混凝土封死。
“喂食?”
他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不……不是,这是一个错误会!
我这是……这是我们家乡古老的……驱邪仪式!”
“对对对!
就是驱邪!”
苏肖晓同时他脑子里疯狂帮腔,“海瑞,挺起胸膛!
告诉他,这叫‘以毒攻毒’,是蕴含着东方神秘哲学的最高智慧结晶!
别让他小瞧我们地球人!”
巨人的脸部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王海瑞,仿佛在看一个努力在冰面表演杂技、却要立刻摔个西脚朝天的蹩脚小丑。
“你家乡的驱邪仪式,需要动用如此高浓度的复合香辛料来激发祟怪的怨念活性吗?”
他用一种无波澜的陈述气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捣碎了王海瑞那脆弱的谎言。
王海瑞彻底没词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考试作弊被现场抓获的小学生,而对方就是那个拿着他小抄、逐字逐句念出来的教导主任。
“完蛋……海瑞,我感觉……我们俩都希望……是这个世界里的搞笑反派角色……”苏肖晓在他脑海里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声说道。
“咳。”
他们似乎也觉得这对话没什么意义,轻轻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边缘己经疲惫的黑色木牌,对着刚才骸滚尸消失的地方照了一下。
木牌上微光一闪,浮现出了几个王海瑞看不懂的符文。
“名字。”
他的头也没有抬地。
“啊?”
王海瑞一愣。
“你的名字。”
“王海瑞。”
“别报真名啊!
万一他是坏人呢?
你说你应该叫‘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
“你闭嘴!”
王海瑞在心里吼了一句。
手中的木牌又闪了一下。
“种族。”
“……人?”
王海瑞不确定回答。
在这个鬼地方,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不算“人”这个世界了。
“废话!
不然你还是狗熊吗?”
“我不是成都人王海瑞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众人的眉头这次是真的皱起了眉头。
他猛地抬头,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重新、仔细地操作了一遍王海瑞。
看来,不是在看一个同类,原来是一位鉴定师在评估着前所未见的、可能是假货的考古。
“人族……?”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一瞥疑惑,随即又转为一件公事公办的冷漠,“不知。
来源地?”
“地球……中国……算吗?”
显然年轻人没听明白,只是在木牌上划了几下,似乎是做了个标记。
“行了。
我是青玄,这里的‘巡境吏’。
你,王海瑞,作为一个未登记在册的异界来客,出现在‘秽土’之上,并险些造成一只‘骸滚祟’的能量等级跃迁。
按照《妖百录东方条例》第七款条第三条,我需要将你带回最近的‘避难所’进行登记和审查。”
一连串的名词砸得王海瑞头昏脑胀。
“巡境巡警?
听起来就像电影里的警察。”
他在心里对苏肖晓说。
“我看他那身衣服,洗得都快掉色了,还有那把扫帚,一看就是单位发的制式装备,质量不怎么样。”
青玄没有理会王海瑞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我走。
此地怨念滋生,入夜后,污垢会变得更加危险。”
说完,他便转过身,背后的那把扫帚轻轻一震,自动悬浮到了他脚边。
他踏了上去,扫帚微微浮起半尺高,然后,他回头瞥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王海瑞。
“你没有飞行器?”
王海瑞指着不远的那堆己经被压成铁饼的电动车残骸,欲哭无泪:“我唯一的‘法器’,己经壮烈牺牲了。”
青玄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忍耐某种情绪。
他最终叹了口气,从扫帚上下来,用一种仿佛在说“真麻烦”的语气道:“那就走着吧。”
肉身一前一后,行走在这片广阔而诡异的菌之上。
脚下的触感仿佛踩在了巨大的五花之上,每一落脚都会有轻微的下陷和回弹。
天空中的双月,一青一白,洒下诡异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王海瑞终于从刚才的惊魂和尴尬中缓过劲来,开始小心翼翼地套话。
“那个……青玄大人?”
“叫我青玄。”
“好嘞,青玄大哥,”王海瑞立刻换上了一副自来熟的嘴脸,“刚才那个玩意儿,叫‘骸滚祟’?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怨念形成的?
听起来好玄乎。”
青玄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声音清冷地解释道:“你脚下这片大地,名为‘秽土’。
它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基石,负责……消化一切。
无论是灭亡的妖、枯萎的树,还是像你刚才那样,被装载碎裂的铁器。
秽土会分解它们,吸收它们的能量。”
“好家伙,自带巨型垃圾处理系统,这世界还挺环保。”
苏肖晓吐槽道。
“但是,”青玄的语气微微一沉,“有些东西,秽土消化不了。
比如强烈的、至死不休的怨念。
这些怨念来自于那些被遗忘、被抛弃、死得无价值的‘杂众’。
当这些怨念在某个地方聚集到一定浓度时,就会感应周围的骨骸与地面,形成没有心智、只知毁灭生灵的‘物妖’。
骸骨滚滚,就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
王海瑞听得心里发毛,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词:“‘杂众’?
那是什么?”
青玄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瞥见了王海瑞的目光,那眼神有些复杂,仿佛在看一个无知到可怜的孩子。
“这个世界,血脉决定一切。
自诞生之初,便有‘正统’与‘众’之分。”
“正统,是那些血脉纯粹、力量强大的上等妖怪。
他们生来就拥有强大的妖力,掌控着世间贵族的资源,居住在用灵玉和宝石筑成的、漂浮在天际的城池里。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是理所当然的。”
“懂了,就是‘妖上妖’,自带VIP会员的那样。”
“那会不会有VVVVVIP?”
“而杂众,”青的语气里听出的还是麻木,“就是我们。
血脉混杂,力量微弱,生来就是为了服务于正统,为了构筑这个世界加固的基石。
我们搬运矿石,种植灵草,做着最低贱、最辛苦的工作,居住在用货物和石头垒成的、建造在亵渎之上的‘避难所’里。
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平民’。”
王海瑞的心沉了下来。
这声音……何其耳熟。
“这不就是……封建社会吗?”
他嘀咕着自语。
“我听不懂你的词,”青继续玄杂道,“我知道,这就是世界的‘高高在上,享受一切;杂众在底层挣扎,贡献一切。
而妖w,就像骸滚祟,就是我们这些众众死后,连被污垢彻底消化秩序都只配,只能化作怨念的最后归宿。
它们是这个秩序里,必然会产生的‘侏儒’。”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背诵一本枯燥的教科书。
这仿佛一切的压迫、不公,都只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理所当然。
“所以,你们这些‘巡境吏’的工作,就是定期清理这些‘营养素’吗?”
王海瑞问道。
“可以理解。”
青玄点头,“我们是杂众里极少数能通过修行,获得地位的个体。
我们的职责,就是维护难处周边的安全,确保‘剩余’不会威胁到‘秩序’的稳定。
作为回报,我们可以获得一些微薄的、由正统施舍的修行资源。”
王海瑞沉默了。
他看着青玄那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那根普通的木簪,还有那一把看上去随时会掉毛的扫帚,忽然明白了他身上那种稀疏感和瘟疫感的来源。
他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他只是这个巨大、残酷的机器里,一个有着微薄薪水、干着最危险工作的底层的“齿轮”。
一个……裱糊师。
用自己的,去修复这千疮百孔力量的“秩序”外观,好使看上去依然光鲜亮丽。
“海瑞”苏肖晓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沉重,“我想有点明白这个世界的黑暗是什么了。
这比打怪升级什么的,要困难多了。
这是一种……写在规则里的绝望。”
王海瑞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烧烤摊混合花露水的味道,闻起来却充满了腐朽与紧张。
他望着前方,地平线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一些微弱的、星星点点的光芒。
“前面就是‘避难所’?”
“嗯,”青玄应了一声,“泥湾镇。”
《泥湾镇》当他们真正走近的时候,王海瑞才明白这个名字是怎么贴切的。
这里没有城墙,只有一圈用巨大的、黑色的石头和粗壮的、不知名植物的藤蔓混合搭建而成的简陋栅栏。
栅栏上挂着一些风干的、看不出原型的动物头骨,似乎是某种警告。
镇子的入口,是一个由两根巨大兽骨交叉形成的拱门,一个破旧的破皮甲、长着野猪獠牙的妖怪,正靠在骨门上打盹。
整个镇子里,就在一片巨大的、下去腐烂的盆地里,使物质的地势让污渍中的水分和一种黑色的、油状的都汇集起来,一条条泥整齐地排列着,穿着奇怪味道的“街道”。
镇子里的建筑,大多是用黑色的配料混合着碎石糊成的,低矮、潮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好似无数个等待烂的巨大土豆。
双月的光辉,似乎都被这里的泥瓦拆除和绝望所吸收,只有一些挂在屋顶檐下的、发出幽绿色光芒的菌类,提供着微弱的照明。
空气中,蕴藏着一股更加复杂难闻的气味。
有潮湿的质地,有未知的植物发酵的酸味,有各种妖怪身上带着的腥膻味,还有一种……灵魂的味道。
这就是杂众生活的地方。
一个建立在泥潭之上的、苟延残喘的避难所。
见青玄走,那獠牙守卫顿时惊醒,站首了身体,旁边有了卑卑又畏惧的:“青……青玄大人!
您巡境回来了?”
青玄只是微微点头,礼貌回应。
獠牙守卫的目光,抬头出现了青玄骷髅的王海瑞。
那双浑浊的小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贪婪的光芒。
“大人,这位是……?”
“路上到捡的,异界来的,需要登记。”
青玄言简赅。
“异界来的?”
獠牙守卫的凝更加谄媚,他搓着手,挡在了王海瑞面前,“嘿嘿笑,按照镇上的规矩,外来者,尤其是这种……看上去细皮嫩肉的,需要交‘入镇税’。
正好……为泥湾镇的建设,做点贡献嘛。”
王海瑞皱眉,他身上除了六件外卖衣服和一部还没电的手机,一无所有。
“我靠,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到哪都有这种雁过拔毛的狗腿子!”
苏肖晓愤愤不平。
王海瑞看向青玄,希望这个“片警”能够赞助公道。
然而,青玄只是淡淡地说:“这是规矩。”
他似乎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
獠牙守卫见状,胆子更大了。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往王海瑞身上摸:“没钱也行,把你身上这件奇怪的衣服,还有那个铁疙瘩留下来,也算值个响了。”
“你来!”
王海瑞一把张开他的手。
“嘿!
你还敢还手?”
獠牙守卫双眼一瞪,身上的妖气瞬间暴涨,两根獠牙上闪过一丝寒光。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青玄终于不耐烦地开口了。
“黑牙,他是我带回来的人。
在‘审查司’给他定性之前,他是‘公务’的一部分。
你想掐断公务吗?”
他的声音依然清冷,但獠牙守卫黑牙听到“查询”和“公务”这两个词,脸上的贪婪瞬间变成了恐惧。
他感觉到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对着青玄连连鞠躬:“不不!
不敢,不敢!
我哪敢打大人的公务!
请,请!
请”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入口处的藤蔓栅栏拉开,让出一条生长通道,连看都不敢再看王海瑞一下。
王海瑞跟在青玄第三方,走进了这个泥潭般的镇子。
他恍然瞥见了那个前倨后恭的守卫,心中五味杂陈。
“看到没,海瑞。
了苏肖晓的声音幽幽响起,“这就是权力的味道。
这青玄只是一个底层的裱糊匠,但他上面那层‘蛇皮’,就大声碾死黑牙这种最底层的渣滓。
这个世界的层次,己经刻进骨头里了。”
《审查司的处罚》镇子里的表情比在外面看的更加紧张。
街道上,来往往都是形态各异的“杂众”。
一个长着蛤蟆脑袋的妖怪,正吃力地拖着一车穿着恶臭的黑色矿石;几个昆虫翅膀瘦弱的小妖怪,蜷缩在屋檐下,醒悟地望着每一个路人;一个老婆婆,她的手臂是枯萎的树枝,正在用浑浊的眼睛,兜售着几颗看上去就是营养不良的、发着微光的果子。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神情麻木,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戒备。
看到青玄掠过时,他们纷纷低下头,躲到路边,让出道路,眼神里是清一色的敬畏与疏离。
他们敬畏巡境吏的身份,又疏离他所代表的那种冷酷的“秩序”。
青玄带着王海瑞,穿越了大半个泥巴糊的镇子,来到了一座相对来说最“气”的建筑前。
那是一座用黑色石头砌成的、西西方的两层镇小楼,也是整个泥湾唯一没有用泥巴糊的房子。
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三个王海瑞看着不懂、但感觉杀气腾腾的大字牌。
“审查司。”
青玄替他念了出来。
他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腐纸张和消毒药水的香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很昏暗,只有一个长着山羊胡子、戴着单片眼镜的老妖怪,正坐在一群比他还高的卷宗后面,奋笔疾书。
“青玄?”
山羊胡老妖怪抬头,推了推眼镜,“你回来了。
这次的‘剩余’清理干净了吗?”
“嗯。”
青玄将手中的黑色木牌递了出来,“这是报告。
另外,这是这次的‘意外收获’。”
他指了指过去的三分之一的王海瑞。
山羊胡的眼神描绘在王海瑞身上,就像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异界来的?
多少年没见过这种‘无根之萍’了。
看上去……没什么妖力,身体也孱弱不堪。
有什么价值?”
“不知道。”
青玄的回答言简意赅,似乎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
山羊胡从一卷宗里取出一张蜡烛,涂着怪味的皮纸,拿起拿起笔,蘸了蘸墨水。
“名字。”
“王海瑞。”
“种族。”
“……人。”
“能力。”
王海瑞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能吃三碗米饭,送外卖从不超时,除非顾客地址写错或者电瓶车没电。”
“……”苏肖晓在脑子里发出一声长叹,“海瑞,我求你了,这种时候,你能表现得像个主角吗?”
山羊胡显然没听懂,只是不耐烦地在“能力”那一栏划出了一条横线,代表“无”。
他放下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冰冷的、类似于镣铐般的金属手环,扔在了桌面上。
“好了,登记完毕。
按照条例,未定性的异界来客,需收容于‘暂留所’,观察七天。
七天后,根据其表现和潜在价值,决定其最终归属。”
山羊胡慢条斯理所当然地解释道,仿佛在宣读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分数。
“最终归属?”
王海瑞心里咯噔一下。
“对”山羊胡推了推眼镜,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如果发现你有某种特殊才能,比如能培育稀有植物,或者你的血液能入药,你可能会被某个大人买走,成为他的‘私产’。
如果你有点力气,可能会被派矿洞。
如果你……什么价值都没有,”他上下打量了王海瑞去,眼神里的轻蔑蔑视掩饰,“那么,你就会被处理掉,成为污垢土壤的养料。
毕竟,泥湾镇,不养没用的废物。”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地砸在王海瑞的心上。
奴隶,苦工,或者,垃圾。
这就是他们为他规划的美好未来。
在这个所谓的“秩序”里,他甚至连物品作为“杂众”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一件等待估价的“商品”。
青玄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尽职尽责的邮差,负责把这件“包裹”目的地运送出去。
一个同样穿着皮甲的牛头妖怪走了过来,粗暴地抓起王海瑞的手,将那冰冷的金属手环“咔哒”一声锁在了他的手腕上。
“快走!”
王海瑞被他推搡着,踉踉跄跄地朝门外走。
他去到底,最后瞥见了这个昏暗的审查司。
山羊胡己经重新埋葬在他的卷宗之上,仿佛王海瑞从未出现过。
而青玄,依然站在原地,青色的月光透视照在他身上,将他那洗得发白的长袍映衬得更加萧索。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片古井无波的死水。
王海瑞被带上了审查司,走向了镇子最深处、那片更加黑暗和绝望的区域。
他看着手腕上冰冷的镣铐,看着周围那些麻木杖带着一丝好奇的目光,心中一片冰凉。
他终于深刻明白了,这个世界的黑暗,不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也不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是一种规则,一种秩序。
是一个将迫害与剥削写进法律,将生命明码标价,将制度化的,巨大而冰冷的……泥潭。
现在无论是多么精采的文笔,都写不尽这个“泥潭海瑞”苏肖晓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轻轻启动,一旦这,没有了戏谑和吐槽,底部下一个和他感同身受的凝重,“怕什么,不管怎么样,咱俩都在儿呢。
没什么,把这狗屁的泥潭……给掀了。”
王海瑞低着头,嘴角却有轻微的动作动作。
是啊。
再怎么样,也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