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有雨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陆时晏扯掉染血的领带,露出腕上那道狰狞的月牙疤。
血还在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昭盯着那伤口,左眼角的泪痣又隐隐发烫。
“药箱在哪儿?”
陆时晏声音沙哑,眉头紧锁。
“在…在厨房。”
林昭回过神,快步走进厨房。
翻找药箱时,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刚才的幻象太真实了!
魏长风的鞭子,银簪硌掌心的刺痛…还有那句“亡国奴也配走正门?”
像冰锥般扎进耳朵里。
她拿着药箱回来,陆时晏己经坐在沙发上,用纸巾按着伤口。
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像鹰隼一样盯着她。
“给。”
陆时晏没接。
他抬头,目光沉沉:“你刚才说的雨里的少年…手腕有疤。
具体是什么样?”
林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忆那个模糊的梦境:“暴雨,操场…香樟树。
他站在树下,浑身湿透。
雨很大,但他没动,就看着我。
右手腕…有道疤,颜色很淡,像月牙。
雨水打在上面,白得…白得吓人。”
她描述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陆时晏的手腕上。
陆时晏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
他沉默地接过碘伏,拧开盖子,动作有些粗暴地给自己消毒。
“那道疤,”他低着头,声音低沉,“是我高中转学那年留下的。
车祸,玻璃划的。
缝了七针。”
林昭猛地抬头!
高中?
转学?
她记得!
那个雨天,那个站在香樟树下、眼神复杂的转学生!
手腕上…好像真的缠着纱布!
“是你?!”
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高三下学期…暴雨那天…香樟树下?”
陆时晏停下动作,抬眼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你记得?”
“我…我画过!”
林昭心跳如擂鼓,“《雨中背影》!
我画的就是那个场景!
只是…只是看不清脸,也…没画手腕的疤。”
她当时只觉得那背影孤寂得让人心悸,却从未深究。
陆时晏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看来,我们早就被拴在一起了。”
他拿起纱布,开始缠绕伤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那次车祸后,我就转学了。
靠近你…会头疼,手抖。
医生查不出原因。”
林昭怔住。
靠近她…会头疼?
手抖?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泪痣。
靠近他,泪痣会发烫…这诡异的联系!
“那幅画,《双劫图》…”陆时晏包扎好手腕,看向墙边撕裂的画布,“你为什么会画这个?
那些场景…是梦?”
林昭点头,走到画架旁,手指轻轻拂过裂痕边缘,那里残留的颜料带着一种诡异的粘腻感。
“嗯。
反复做同一个梦。
战场,将军中箭…戏楼,唱戏的人焚身…还有那个雨中的少年。”
她顿了顿,“最近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清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逼我看清。”
陆时晏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盯着画中将军胸口的箭伤,眼神幽深:“那个将军…他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
林昭的声音很轻,“万箭穿心。
手里…攥着半块玉佩。”
她想起梦里那玉佩温润的光泽,还有上面模糊的刻痕。
陆时晏瞳孔微缩。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从湿漉漉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
“我查过一些东西。”
他解开油布,露出一本极其古旧、边缘己经磨损起毛的线装书册。
书页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和淡淡的墨香。
封面上是几个模糊的繁体字——《萧氏族谱》。
林昭的心猛地一跳!
陆时晏翻开族谱,动作轻柔。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发脆的纸张,最终停在一页。
那页上画着一个身着铠甲的古人画像,旁边用小楷写着几行字。
“萧临渊,靖国镇北将军。
生于…卒于…”陆时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靖楚之战,身中数箭,力竭殉国。
剜箭毒留疤于右腕…”他的手指点向画像旁边一幅小小的、但极其清晰的插图。
那是一个手腕的图!
上面一道狰狞的月牙形疤痕!
位置、形状…和陆时晏手腕上那道,一模一样!
林昭倒吸一口凉气!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她死死盯着那插图,又猛地看向陆时晏缠着纱布的手腕!
“这…这不可能…”她喃喃道,声音发颤。
“还有这个。”
陆时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又翻过一页。
这一页记载着萧临渊的遗物清单。
其中一行字被朱砂圈了出来:“随葬:半块青白玉佩,刻半朵海棠,裂痕带血。”
海棠!
又是海棠!
林昭脑中一片混乱!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颈间,那里空荡荡的。
但爷爷临终前…爷爷颤抖的手塞给她一个东西…“等等!”
她猛地转身,冲进卧室。
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腔。
她在床头柜最底层翻出一个老旧的樟木小盒。
盒子上雕刻着模糊的花纹,像是…海棠?
她颤抖着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方折叠整齐的丝帕。
丝帕是素白色的,但边缘己经泛黄,带着岁月的痕迹。
帕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半朵海棠花,旁边还有一个娟秀的小字——“蘅”。
林昭拿起丝帕。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淡淡血腥和草木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味道…让她瞬间想起刚才撕裂画布时闻到的气味!
她拿着丝帕冲回客厅。
陆时晏还站在那儿,目光落在族谱上,神色凝重。
“这个!”
林昭把丝帕递到他眼前,声音急促,“我爷爷留下的!
他说…要等能拼全它的人!”
陆时晏的目光从族谱移到丝帕上。
当他看到帕角那半朵海棠和“蘅”字时,眼神骤然凝固!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半块玉佩!
青白玉质,温润通透。
玉佩边缘被打磨得光滑,但中间有一道明显的裂痕。
裂痕边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而玉佩的缺口处,赫然雕刻着另外半朵海棠!
“拼…拼一下!”
林昭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激动和恐惧。
陆时晏深吸一口气,将玉佩小心翼翼地靠近丝帕帕角的海棠绣纹。
严丝合缝!
玉佩的缺口和丝帕上的海棠绣纹完美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朵完整的、栩栩如生的海棠花!
就在拼合完成的瞬间——“嗡——!”
玉佩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剧烈震动起来!
两人脑中再次炸开画面!
民国戏班后台,烛火摇曳。
沈知微脸色惨白,将一支闪着幽蓝寒光的银簪塞进程砚之手中,声音带着决绝的哭腔:“砚之!
拿着!
城要是破了…别让我活着落到他们手里!
求你了!”
程砚之眼神悲痛欲绝,猛地抓住她的手,反手将簪子狠狠刺向自己的肩膀!
鲜血瞬间染红月白戏服!
“要死…也得我死在你前头!”
他咬着牙,声音嘶哑,血顺着嘴角流下,“拿着这帕子…走!
快走!”
他将一块染血的丝帕塞进她手里,帕角绣着半朵海棠!
“啊!”
林昭痛呼一声,猛地抽回手!
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多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位置…和刚才幻象里沈知微攥簪时被簪尖刺破的地方,分毫不差!
陆时晏也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左肩,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簪子刺穿的剧痛!
更诡异的是,他心口那个蝶形的痣,此刻竟也渗出了一点殷红的血珠!
“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昭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痕,声音颤抖,带着恐惧和茫然。
陆时晏盯着她掌心的伤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渗血的痣,眼神阴沉得可怕。
他撕下衬衫另一只干净的袖子,不由分说地拉过林昭的手,动作有些粗暴但迅速地给她包扎。
“这毒…”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冰冷的了然,“叫‘长别离’。
古时候…专门用来处理叛将和…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他包扎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目光如寒冰般刺向林昭,“沾上一点,伤口溃烂,无药可解,首到…长别离。”
他包扎好,手指却没有立刻松开林昭的手腕。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惊恐的脸上,又缓缓移向她左眼角那颗红得刺眼的泪痣。
“你梦里那个人…”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像重锤砸在林昭心上,“那个将军…他心口是不是…也有个印记?”
林昭浑身剧震!
梦里的画面清晰浮现——将军铠甲破碎,心口一个狰狞的箭洞…旁边…好像…真有一个模糊的蝶形胎记?!
她看着陆时晏心口那点刺目的血珠,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窗外的雨,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