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夜,乱葬岗的借尸还魂
雷声滚过天际,像远古巨兽的低吼,撕裂了永昌三年七月十七夜的死寂。
一道惨白的闪电劈下,照亮了一具半埋于湿土中的尸身。
那尸身突然抽搐了一下。
不是风吹,不是野狗啃咬,而是从胸腔深处传来的一声闷响——仿佛溺水者在深井底猛然吸气。
脖颈青筋暴起,手指蜷缩,指甲抠进泥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虫蚁噬骨。
沈知白睁开了眼。
视野模糊,雨水顺着额角流进瞳孔,世界是一片晃动的灰黑。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记得爆炸——刺目的火光,金属扭曲的尖啸,血色警报在实验室的玻璃墙上疯狂闪烁。
然后是黑暗,无边无际的坠落。
现在,他在这具躯壳里醒了。
喉部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
他强迫自己放缓节奏,一呼,一吸,再一呼。
人在极端创伤后,唯有通过呼吸重建神经信号,才能夺回身体控制权,这是他曾经了解过的急救知识。
指尖最先恢复知觉。
泥土湿冷黏腻,夹杂着腐物碎屑。
他微微屈指,触到衣料——粗麻,破烂,沾满泥浆与尸油。
这不是他的衣服。
他不是穿着白大褂倒下的吗?
他艰难地抬起左手。
食指上有一道陈年裂痕,横贯指腹,边缘不规则,是长期接触福尔马林与解剖刀留下的职业伤。
可这道伤,不该在这具手上。
这手太瘦,太黑,关节粗大,像是常年劳作的底层差役。
但指套还在。
皮质,紧贴指节,是他亲手缝制的。
现代法医的习惯,防割、防污、防感染。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忽然明白——这不是他的身体。
可动作、习惯、肌肉记忆,却如影随形。
他依旧用右手去摸腰后,寻找痕迹簿,却发现空无一物。
只有烂布贴在皮肉上,随雨水飘荡。
他是谁?
沈九?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刺进脑海,又迅速滑走,不留痕迹。
他撑起上身,剧痛如刀割脊椎。
每动一下,骨头都在***。
但他必须动。
暴雨会冲刷证据,而他……本能地知道,这具尸体,藏着死因。
闪电再闪。
他低头,目光落在右手腕。
一道深陷的勒痕,横贯皮肉,边缘发黑,已形成尸斑压迫。
是麻绳,直径约三指,打的是平结加死扣——不是行刑用的绞索结,也不是捕人用的活络扣,而是……拖尸常用的手法。
死后捆绑。
他缓缓抬起右手,借雨水冲开指缝泥垢。
一抹青绿色的碎屑粘在指甲边缘,湿润,微滑,带有藻类特有的腥气。
青苔。
他心头一震。
这苔藓质地细腻,附着力强,常见于井壁或缓流河床阴面。
若生前挣扎落水,应有大量吸入或附着于口鼻,可他肺部无积水,呼吸道干燥。
不是溺亡。
是死后抛尸。
他忽然笑了,笑声被雨声吞没。
多可笑。
一个法医,竟要靠自己尸身的痕迹,推断自己的“死因”。
又一道闪电劈落。
他借光扫视四周——乱葬岗,无碑,无棺,尸身层层叠叠,有的***,有的裹破席,全凭雨水冲刷与野狗分食。
这里是城外三里坡,专埋无名尸、贱籍犯、流民饿殍。
而他,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可谁把他扔在这儿?
他试图回忆,却只抓到碎片:铁栏后的审讯室,铜铃摇动的堂前,还有……一个女人的哭声。
再往前,全是血雾。
脚步声响起。
踩在泥水中,沉重,缓慢,带着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沈知白立刻翻滚,动作僵硬却精准,滚入尸堆阴影处。
他扯过一具腐尸,盖住下半身,只露出头颈,湿发贴额,双眼紧闭,宛如刚从土里爬出。
火光逼近。
两名衙役踏雨而来,手持长棍,腰悬铜哨。
一人高瘦,脸上有疤;一人矮胖,喘着粗气。
他们举火四顾,似在巡查是否有野狗刨尸。
“又来?
这鬼地方,三天两头得来一趟。”
矮胖衙役嘟囔,“上回那具女尸,肠子都被拖出去五丈远。”
“闭嘴。”
高瘦的瞥他一眼,“昨夜才埋的这批,要是少了,县里又要查。”
火光扫过尸堆。
照到了沈知白的脸。
他猛然睁眼。
目光空洞,却无恐惧,无痛苦,无神采,只有一种……冷静到近乎非人的审视。
像是解剖台前的法医,正看着一具待检的尸体——而那尸体,正是他自己。
矮胖衙役先反应过来。
“……诈尸了!”
他尖叫一声,火把脱手,砸进泥水。
高瘦的猛地后退,长棍横挡胸前,脸色惨白如纸。
“不……不可能!
刚埋的!
尸气未散怎会起僵?!”
沈知白没动。
他只是坐着,半身覆尸,雨水顺发梢滴落,皮质指套在闪电中泛出冷光。
他看着两人,像在观察样本的反应。
“跑!”
矮胖的转身就逃,靴子陷进泥里又拔出,踉跄狂奔。
高瘦的还想上前,却被同伴拽住:“疯了你?
那是死人!
死人睁眼了!”
两人仓皇而去,脚步声渐远,火光消失在雨幕中。
沈知白缓缓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这具身体,终于开始回应他的意志。
可他也不是人。
至少,不再是原来那个人。
实验室爆炸前的最后一秒,他正在分析一具连环杀手的尸体。
死者指甲缝里有花粉,耳道有微量玻璃碎屑,他刚写下“凶手职业与玻璃制造相关”——然后,火光吞噬一切。
现在,他在这具名为“沈九”的躯壳里醒来,带着法医的本能,却失去了身份。
他摸向怀中。
没有证件,没有工具,只有一块硬物贴着胸口——似是玉佩,残缺一角,触感温润,边缘却有裂痕。
他没印象,却下意识将它按在心口。
雷声再响。
他撑地起身,动作缓慢,每一步都像在挣脱泥沼。
他走向乱葬岗边缘,那里有条小径,通向远处的城郭轮廓。
他必须进城。
必须找到“沈九”是谁。
必须弄清,为何一个现代法医,会躺在大胤王朝的乱葬岗里,带着一身不属于他的伤,和一段被抹去的记忆。
雨未停。
风卷着尸臭与泥土腥气,扑在脸上。
他站在坡顶,回望那片尸山。
闪电照亮他的侧脸——眉目深邃,眼神如刀,左手指套在雨中泛着冷光。
他喃喃:“我不是鬼……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