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关靠着墙,眼睫垂着,听着身边萧依婷的声音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滚出来。
“阿关你看,这窗户缝透进来的月光,像不像咱们宫里廊下挂的冰裂纹灯?
就是暗了点,冷飕飕的。”
萧依婷的声音发飘,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草屑,“刚才在树林里,那些树影子张牙舞爪的,我总觉得像书里写的山精,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她的肩膀还在微微发抖,话却没停,像是要靠这絮絮叨叨把心里的害怕压下去。
阿关转头看她,月光落在萧依婷脸上,能看见她咬得发白的嘴唇,还有眼底藏不住的惊惶。
这副模样,倒比在宫里时鲜活多了——那时候的公主,眼神里只有骄纵和对和亲的怨怼,哪有这般生动的恐惧。
“其实我以前在学校,晚上跟室友去操场散步,天再黑也不怕,路灯亮得很,还有人跑步呢。”
萧依婷忽然笑了一声,笑声有点干,“哪像现在,黑得能吞人,连虫叫都没有,静得吓人……”阿关听不懂“学校操场路灯”这些词,只当是萧依婷家乡的说法。
她没接话,只是往萧依婷身边挪了挪,让两人的肩膀靠得更近些。
布料相触的温热,似乎能让身边人安心些。
萧依婷果然安静了一瞬,侧头看她,眼里闪过点惊讶,随即又被焦虑盖过:“你说那些山匪会不会……会不会真把我们怎么样?
那个西当家看着就不是好人,还有他那些手下,眼睛都快长在我身上了……”阿关的指尖在麻绳上动了动,骨节泛白。
她想说“不会”,想说“我会护着你”,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
上一世她也是这么想的,最后却没能护住。
喉咙里像堵着团棉絮,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萧依婷见她不说话,也没追问,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对着墙絮叨:“我以前看小说,总觉得女主遇到危险都能开挂,要么有武功要么有金手指,怎么到我这儿,就只有个会武功的你,还被绑了手呢……”阿关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开挂?
金手指?
是说殿下带来的变数吗?
她确实变了,不再是那个坐等和亲的公主,竟敢带着她深夜逃宫。
这样的变数,是好是坏?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锁芯转动的声音。
阿关瞬间绷紧了脊背,像蓄势待发的豹,目光锐利地射向门口。
萧依婷的话戛然而止,猛地往阿关身后缩,抓着她衣袖的手攥得死紧。
木门被推开条缝,先探进来的是支银质的发簪,簪头镶着点翠,在昏光里闪了闪。
随后,一个穿着水红短袄的女人走了进来,身形纤瘦,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一双丹凤眼斜挑着,唇红得像浸了血,手里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两碗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古怪的药味。
“醒着呐?”
女人的声音像浸了蜜,甜腻得发假,她把托盘放在地上,目光在萧依婷脸上打了个转,笑得眼尾起了细纹,“西当家怕两位姑娘饿,让我送点吃的来。”
萧依婷没说话,只是往阿关身后缩得更紧了。
阿关则死死盯着那两碗东西,鼻尖动了动——不是食物的香气,倒像是掺了什么东西的药汤。
女人像是没看见她们的戒备,自顾自蹲下身,推了推碗:“尝尝吧,这里的东西虽然不比皇宫里的山珍海味,但填肚子是够的。
在这里啊,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她的眼神扫过萧依婷的锦缎裙摆,又落回阿关的粗布衣裳,带着点过来人的世故,“我知道你们怕,刚来时都这样。
可话说回来,跟着西当家,总比在外面颠沛流离强。”
阿关的指尖在袖袋里蜷了蜷——那里本该有块碎瓷片,是她路上悄悄捡的,想用来磨绳子。
可现在被绑着,什么也做不了。
“姑娘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女人又转向萧依婷,声音放得更柔,“外面兵荒马乱的,一个弱女子哪能自保?
西当家虽是粗人,却最疼女人,你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总比流落在外强,说不定哪天就被乱兵掳走了……”萧依婷的脸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女人抢了话头:“我知道你嫌他是山匪,可这世道,安分守己的能有几个好下场?
我以前是镇上绣坊的,兵匪来了,铺子烧了,爹娘没了,若不是西当家把我带回来,我早成了路边的枯骨了。”
她说着,用涂着红蔻丹的指甲敲了敲碗沿,“习惯就好了,女人嘛,在哪不是过日子?”
阿关看着她眼角的细纹,还有那身虽艳丽却洗得发白的短袄,心里忽然明白了——这女人是西当家派来的说客,也是在劝自己认命。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在蛮夷之地,多少女子都是这样被磨掉了棱角,从抗拒到麻木,最后只想着活下去。
萧依婷却突然抬起头,声音带着点颤,却很清楚:“你住口。
我就算死,也不会跟一个强盗过日子。”
女人脸上的笑僵了僵,丹凤眼里闪过丝嘲讽,却没发作,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话我传到了,你们自己想吧。
这碗东西,凉了就不好喝了。”
她说完,转身往外走,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却没听见落锁的声音。
阿关和萧依婷都愣住了。
寂静在柴房里漫延,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划拳声。
萧依婷先反应过来,猛地看向门口,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她……她没锁门?”
阿关也看向那扇虚掩的木门,眉头皱起。
是忘了?
还是故意的?
萧依婷己经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她挣扎着站起来,手腕被绳子勒得生疼,却毫不在意,压低声音对阿关道:“阿关,快!
我们快走!”
阿关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还有眼里那点名为“希望”的光,心里忽然松了口气。
不管是忘了还是故意,这都是机会。
“可是绳子……”阿关终于开了口,声音有点哑。
“先出去再说!”
萧依婷的声音里带着急切,她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缝往外看,外面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没人!
快!”
阿关不再犹豫,用肩膀撞了撞萧依婷的胳膊,示意她往自己这边靠。
然后她背过身,让绑着的手腕凑近萧依婷被绑在身前的手:“磨绳子。”
萧依婷立刻明白了,用被绑的手抓住阿关手腕上的麻绳,用力来回摩擦。
粗硬的麻绳蹭着皮肤,***辣地疼,可两人都没吭声,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麻绳摩擦的“沙沙”声。
“外面好像有脚步声!”
萧依婷突然低呼一声,声音发紧。
阿关的心也提了起来,她能感觉到手腕上的绳子在一点点松动。
她加快了动作,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了。
“快!
断了!”
萧依婷的声音里带着狂喜。
阿关的手腕一松,她立刻反手去解萧依婷的绳子,手指因为麻木而有些不听使唤,可动作却极快。
绳结“啪”地散开,两人终于挣脱了束缚。
“走!”
萧依婷拉起阿关的手,指尖冰凉,却很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