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宅里的契约
符痕是用朱砂混着什么粘稠的东西画的,弯弯曲曲像条被踩死的蛇,末端指向墙角那口落满灰尘的樟木箱。
空气里飘着陈腐的木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很像康斯坦丁记忆里新奥尔良沼泽地的味道,只是少了鳄鱼的腥气,多了点江南老宅特有的阴湿。
他来慈溪是为了处理外婆的遗产。
一周前接到远房亲戚的电话,说独居的外婆在睡梦中去世了,留下这栋光绪年间传下来的老房子。
林默对这位几乎没见过面的外婆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母亲提过,她年轻时总爱在深夜对着月亮烧香,说些关于“水神”的胡话。
现在看来,那或许不是胡话。
他蹲下身,指尖刚要触到符痕,脑子里突然炸开一段记忆:十九世纪末的宁波码头,穿长衫的男人跪在船头,将一个扎着红线的布偶扔进甬江,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
康斯坦丁的记忆碎片自动拼凑出注解——“河神契”,一种用血脉为质押的古老契约,以家族后代的寿命为代价,换取水域的庇护。
“操,还带家族传承的?”
林默低骂一声,后颈的皮肤开始发烫。
这是康斯坦丁的预警机制,意味着附近有不属于阳界的东西在窥探。
樟木箱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锁舌弹开了。
林默摸出风衣口袋里的折刀,刀柄上的拉丁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他记得这把刀划过恶魔喉咙时的触感,希望对付“河神”也同样管用。
箱子盖自己掀开了,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账本和一件深蓝色的旧旗袍。
旗袍的领口绣着朵将开未开的荷花,针脚里嵌着暗红色的粉末——康斯坦丁的记忆告诉他,那是混合了处女血的朱砂,用来封存契约的信物。
账本上的字迹娟秀,记录着光绪二十三年至今的流水:“三月初三,献白鸡一只七月半,投银饰三件民国三十六年,送女娃一名,姓周”……最后一页停留在二十年前,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债未清,需以‘水命’偿”。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母亲就是水命,二十年前死于一场离奇的溺水——明明只是在浴缸里泡澡,却像被人按住头一样,活活呛死在水里。
“原来不是意外。”
他低声说,指尖捏紧了账本,纸页边缘割得手心发疼。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
堂屋正中的供桌开始震动,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在桌面上堆出个扭曲的漩涡。
林默看到旋涡里浮出一张脸,苍白浮肿,像是泡了很久的尸体,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他的脖子。
“林家的人。”
那张脸开口了,声音像水泡破裂,“该还债了。”
康斯坦丁的记忆瞬间涌上来:这不是河神,是“水缚灵”,由历代祭品的怨气凝聚而成,靠着契约的力量盘踞在老宅里,每代都要吞噬一个“水命”后代才能平息。
外婆的符痕是用来暂时压制它的,现在人一死,封印就破了。
“还什么债?”
林默握紧折刀,退后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你们拿了好处,护不住人,现在倒来讨债?”
他的话像是激怒了那东西。
供桌突然翻倒,碗碟碎了一地,浑浊的水从地底涌出来,瞬间漫过脚踝。
林默感觉有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低头一看,是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水里伸出来,指甲泛着青黑。
“契约就是契约。”
水缚灵的脸在水面上浮动,越来越清晰,“你母亲逃了,该你偿。”
“逃?”
林默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康斯坦丁式的嘲讽,“她是被你们这群杂碎拖走的!”
他猛地咬破舌尖,将血啐在折刀上。
康斯坦丁对付灵体的法子简单粗暴:用自己的血激活符咒,再加上点“豁出去”的狠劲。
他记得这句驱逐咒,是从一个吉普赛老妇人那学来的,对付缚灵尤其管用。
“以血为引,以魂为证——滚回你的泥沼里去!”
林默吼出咒语,挥刀砍向水面。
刀锋划过的地方,水汽“滋滋”地冒起白烟,那些苍白的手臂瞬间缩回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
水缚灵的脸扭曲起来,在水面上痛苦地翻滚:“契约没断!
你逃不掉的!”
“契约?”
林默看着那叠账本,突然有了主意。
他冲到樟木箱前,抓起那件旧旗袍,用折刀挑开领口的荷花刺绣,里面果然藏着一张泛黄的契约,上面盖着暗红色的手印。
“这东西早该烧了。”
他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契约的一角。
火焰舔舐着纸页,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水面剧烈地翻涌起来,水缚灵发出绝望的嘶吼,身体在火焰的映照下一点点变得透明。
那些从地底涌出的水开始退去,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腥味。
当最后一点契约纸化为灰烬时,水缚灵彻底消失了。
堂屋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还在继续。
林默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脚踝上的冰冷触感还没散去,像是留下了无形的印记。
他看着那叠账本,突然发现最后一页铅笔字的下面,还有一行用口红写的小字,是外婆的笔迹:“囡囡别怕,阿婆替你挡着”。
他想起母亲说过,外婆去世前一天,还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回家吃桂花糖糕。
“老东西,倒是挺能扛。”
林默低声说,眼眶有点发热。
天色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默站起身,把账本和旗袍放回樟木箱,盖上盖子时,他在箱底摸到个硬纸包。
打开一看,是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糖糕,己经硬得像石头,但还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他走出老宅,锁上门时,看到门楣上挂着的旧灯笼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告别。
远处传来早市的喧闹声,卖豆浆的三轮车叮铃铃地驶过石板路,空气里飘着油条的香气。
林默摸出手机,给宁波的朋友发了条信息:“帮我找个靠谱的道士,最好是懂点民俗的。”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突然觉得,康斯坦丁的记忆和力量,或许不只是用来对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时候,也能用来守护点什么——比如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真香,或者一块硬得咬不动的桂花糖糕。
他转身往巷口走,风衣的下摆扫过墙角的青苔。
阳光落在他身上,驱散了些许阴湿的寒意。
至少今天,不用和地狱打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