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湖底的低语
露水打湿了他的风衣下摆,混着烟味和湖水特有的腥气,像极了康斯坦丁记忆里利物浦码头的味道。
但眼前不是雾蒙蒙的默西河,是宁波老城区的月湖——环湖的仿古建筑亮着昏黄的灯,飞檐翘角在夜色里勾出剪影,倒比那些哥特式尖顶多了几分温吞的恶意。
他是被脑子里的杂音吵醒的。
不是康斯坦丁那些关于地狱契约的烂账,是一种更粘稠、更潮湿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湖底吐泡泡,用一种他听不懂的方言念叨着什么。
“操,还带地域限定的?”
林默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从长椅上坐起来。
手边的空酒瓶滚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柳树上的夜鹭。
他来宁波三天了。
从哥谭(或者说,那个长得像哥谭的鬼地方)逃出来后,身体里的某种本能驱使他往东方跑,首到看见港口吊臂和写着“宁波”的路牌,那股躁动才平息下来。
康斯坦丁的记忆里没有这座城市,但林默自己的记忆有——大学时他在这待过两年,记得月湖的桂花糕和天一阁的墨香。
可现在,那些温和的记忆正被另一种感觉侵蚀。
湖水里渗出来的阴冷,比伦敦地铁里的恶灵更刺骨,像无数根湿冷的头发缠上脚踝。
他摸出烟盒,发现里面空了。
骂了句脏话,转身想找24小时便利店,却瞥见湖面上漂着个东西。
那是个纸扎的小人,穿着褪色的红袄,在水波里一沉一浮。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因为这诡异的景象,是纸人额头贴着的黄符,边角己经泡烂了,但上面用朱砂画的符号,和康斯坦丁记忆里东南亚降头师用的“缚灵咒”有着诡异的相似,只是笔画间多了几分江南的婉转。
“中西结合,挺时髦啊。”
他低声自语,脚却不由自主地走向湖岸。
湖水比看上去深得多,也冷得多。
当他的指尖触到纸人的瞬间,脑子里的低语突然清晰起来。
那不是方言,是某种更古老的语言,混合着水流动的声音,反复重复着一个名字:“……蛟……”康斯坦丁的记忆碎片猛地炸开:水栖的古老精怪,以执念为食,常藏于深潭古湖,能引诱人沉入水底,用其魂魄筑巢。
欧洲的记载里叫“水妖”,东方的说法……似乎更具体些。
林默猛地后退,纸人却像长了眼睛,顺着水流追过来,红袄在黑暗里像一团跳动的血。
他看到纸人背后还粘着什么——是一缕黑色的长发,末端缠着块碎玉。
“有人在喂它。”
林默瞬间明白过来。
不是自然苏醒的精怪,是人为的献祭。
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心亭。
亭子的梁柱上挂着几串褪色的灯笼,其中一盏的阴影里,似乎蹲着个模糊的人影。
林默摸向风衣内袋,指尖触到熟悉的金属质感——是那把刻满拉丁文的折刀,还有一小袋盐。
康斯坦丁对付水怪的法子简单粗暴:盐能灼伤灵体,就像圣水对付恶魔。
他放轻脚步绕到亭后,借着灯笼的光看清了那人影。
是个穿校服的女生,十七八岁的样子,正蹲在栏杆边,手里拿着针线,往另一个纸人身上缝头发。
她的动作机械,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小妹妹,熬夜做手工,不怕黑眼圈吗?”
林默的声音突然响起。
女生猛地抬头,眼睛里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浑浊的白。
她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那枚穿线的针不知何时变成了生锈的铁钩。
“它饿了……”女生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要给它吃东西……”湖心亭下的水面突然翻涌起来,不是波浪,是某种巨大的东西在水下搅动,涟漪里泛着青黑色的光。
林默看到水面上浮现出无数张模糊的脸,都是溺水者的模样,伸长了手臂往亭子里抓。
“看来你的‘宠物’不太懂礼貌。”
林默迅速掏出盐袋,扯开绳子撒向水面。
盐粒落入水中,发出滋滋的响声,像热油溅到冰上。
那些溺水者的脸发出无声的尖叫,扭曲着沉入水底。
女生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往栏杆外倒去。
林默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入手冰凉,像抓着一块冰。
他另一只手掏出折刀,用刀背狠狠敲在女生的后颈——这是康斯坦丁对付被附身者的土办法,简单有效。
女生软倒在地,眼睛里的浑浊慢慢褪去,露出迷茫的神色。
水下的搅动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湖水拍打亭柱的声音。
林默喘着气,低头看着地上的纸人,突然注意到纸人胸口用朱砂写着个字:“债”。
他想起刚才那女生空洞的眼神,想起湖底那些溺水者的脸。
这不是简单的献祭,更像是一场扭曲的偿还——有人在用活人做媒介,喂养那个叫“蛟”的东西,偿还某种古老的债务。
林默把女生抱到岸边的长椅上,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银质十字架——这是康斯坦丁为数不多的“正经”遗物。
他犹豫了一下,把十字架塞进女生手里,又在她口袋里塞了张写着医院地址的便签。
天色开始泛白,环湖的晨练者渐渐多了起来。
林默转身融入巷弄,风衣的下摆扫过墙角的青苔。
他知道这事没完,那个“蛟”还在湖底,那个女生只是个引子,背后一定还有人在操纵。
路过一家早点摊时,老板热情地招呼:“帅哥,要份汤圆不?
黑芝麻馅的!”
林默停下脚步,看着锅里翻滚的白胖汤圆,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康斯坦丁的记忆里没有汤圆,但他自己的记忆里有——大学时,前女友总拉着他来这家摊,说吃了汤圆,日子就会圆圆满满。
他买了一碗,站在巷口吃。
甜腻的芝麻馅在嘴里化开,混合着烟味和湖水的腥气,竟有种奇异的安稳。
“操,这破日子。”
林默低声骂了一句,却忍不住笑了笑。
月湖的水面在晨光里泛着金波,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林默知道,那底下藏着东西,和这座城市里所有被遗忘的秘密一起,在等待下一个祭品。
他把空碗扔进垃圾桶,摸出手机——还是没信号。
看来不管在哪个城市,麻烦都比信号靠谱。
林默裹紧风衣,往天一阁的方向走去。
他记得那里有很多旧书,或许能找到关于“蛟”和那些债务的记载。
毕竟,康斯坦丁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逃避”这两个字。
哪怕现在顶着这名字的,是个来自异世界的、只想喝杯热豆浆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