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泥泞,溅起的水花拍在越野车挡泥板上,啪嗒一声碎在风里。
我抹开额前湿发,目光刺破雨幕——前方黑暗中,青铜巨树的轮廓从临时防护棚中浮出,狂风吹得塑料棚布紧贴枝干,如同为神树披上透明的尸衣。
枝干虬结如龙,奇鸟异兽栖于枝头,表面密布着云雷纹与羽状刻痕,像一尊从地心长出的图腾。
三星堆八号坑新出神树,出土未足三小时。
考古队的声学勘测仪环绕西周,绿色光点沿树干脉动,如同为沉睡的神灵描摹心电图。
贺存义留守敦煌。
召我前来的,是国家文物安全理事会联络人:沈惟。
他半蹲在泥水中,便携式相干谱仪屏幕蓝光幽暗,映亮他过早灰白的鬓角和颧骨一道新鲜血痕——似被金属丝划破,血珠混着雨水滑落。
他下意识抚摸伤口时,我瞥见指关节旧疤的旋涡纹路,与神树基座刻痕如出一辙。
“你来得正好。”
他起身递来耳罩,手指在调节旋钮上微妙停顿半秒,目光锁死我掌心符印,“西南风一起,树就‘唱’起了17.4Hz的次声……但这不是风声。”
我扣紧耳罩。
外部雨声骤减,胸腔却如蒙湿牛皮,被无形重锤规律叩击。
谱仪屏幕上,本该平滑的波峰正神经质地跳动,在17.4Hz核心频率两侧±8Hz区间内疯狂抽搐——440Hz±10Hz,觉慧在秦陵百戏俑事件中惯用的差拍干扰频带。
它在用高频与低频的相位差撕裂声波密钥。
指尖触上冰湿的青铜,纹路凹槽间残留的湿润泥土在搓捻下化作细粉簌簌飘落。
金属深处传来微弱搏动——仿佛有活物在三千年前的铸体中植入节拍器,此刻随觉慧的指令苏醒。
量子傩面启动。
HUD界面倒悬展开一片声学森林:神树每一根枝桠都是精密的次声天线,鸟兽构件化作调制单元。
觉慧的评语冰冷切入脑海:“比林守拙那些镇墓兽……更懂如何呼吸。”
它刻意咬重父亲的名字。
傩舞步幅映射模式开启。
左脚踏“青龙位”,泥浆噬足;右转“朱雀”,小腿肌肉突颤——觉慧的无形绊索正精准狙击我的落点。
HUD警报血红闪烁:[生物电消耗超标!
建议中止!](闪回深化)暴雨砸在童年院落的瓦片上,父亲佝偻的背影在油灯下修补镇墓兽腹纹,青铜碎屑沾满他龟裂的指缝。
他喉间溢出的傩调低频(62Hz)与此刻HUD的反相鼓点产生0.3秒共振。
“它在抢你的拍子!”
沈惟低喝。
我扯下耳罩:“我要进它的气口!”
反相位声波模块启动。
数据库调取蜀傩《迎神送鬼》的“西叠鼓”:三记重槌接一记空拍——留给鬼神穿行的门缝。
鼓点经傅里叶变换拆解,化作电流注入神树脉络。
第三步踏向“白虎”,足尖在空拍中悬停。
青铜主干猛地一沉!
枝头鸟形饰物叮当乱撞。
HUD上某节点频谱线轰然坍缩为死寂的零——锁死!
“一个节点!”
沈惟的计时器掐在掌心。
反相位声浪如巨蟒缠树疾攀。
当压制延伸至第七节点时,频谱线突然反弹至18.2Hz!
觉慧的冷笑刺入耳膜:“你父亲的镇墓兽可拦不住数据蛀虫——” 我猛催能量,声浪如重锤砸下,波峰再度归零。
枝干节点接次熄灭,唯剩树冠青铜花顽固闪烁19.8Hz——觉慧的调谐器核心。
纳米陶粉从傩面喷口涌出,HUD实时比对镇墓兽腹纹与神树云雷纹:[几何吻合度78%],微尘精准填充花瓣沟壑。
进度条疯跳:17秒!
[能量过载!
右膝韧带即将撕裂!] 警报刺眼。
16秒。
青铜花震颤如活物,19.8Hz波峰锯齿般撕扯控制网。
“三秒——!”
沈惟吼声劈开雨幕。
最后一瞬!
右脚裹挟“玄武闭户”之力跺入泥潭!
膝骨剧痛炸开,喉间漫起铁锈味——“咔哒!”
枝桠随咬合声剧颤,簌簌落下细小红锈如血雨。
雨水冲刷青铜表面,在纹路间激出细密泡沫,散发出浓烈的金属氧化腥气。
地面传来0.5秒的沉厚共振。
19.8Hz波峰流星般坠回17.4Hz基线。
整棵神树嗡鸣沉降,回归均匀深沉的原始脉动。
觉慧的干扰信号被彻底拍碎。
HUD蓝光瀑流:[次声波相位干扰-己净化][熵减逻辑模块-多节点相位锁定-己解锁][修复能级↑37%]傩面金属边缘凝结细密水珠,掌心符印青金石纹路短暂幻化为三星堆云雷纹,与青铜花新刻腹纹同步闪烁0.3秒蓝光。
暖流自符印奔涌,抚平膝头灼痛。
右手无名指因能量过载陷入短暂僵首,指尖残留着青铜锈粉的粗粝感。
沈惟重拍我肩:“古法‘送鬼’,今称次声波净化工程!”
泥点溅上他衣襟。
他腰间谱仪屏幕忽闪乱码:LIB/ARCHIVE CORRUPTED…,屏幕角落浮现的青铜花水印纹路,竟与其指关节旧疤的旋涡纹局部重合,又归正常。
“暴雨作祟?”
他蹙眉拍打机器,指腹无意识摩挲那道旧疤。
我凝视青铜花上新生的腹纹。
符印骤烫!
与沈惟灰白发丝的反光重叠一瞬,一段被折叠的蜀音强行凿入意识:“书蠹虫呐…钻的是纸脉经络……找…虫眼里透的光……”声浪戛止。
符印温度冰封。
觉慧的警报覆盖残响:[非授权记忆接入!
己拦截!]HUD胜利界面的最底层,一行幽灵代码滑过:BOOK-WORM/INIT——那乱码,是它的第一声呼吸。
远处考古队营地的电脑阵列,屏幕齐闪雪花纹,如千万虫眼睁开。
雨不知何时停了。
风穿棚隙,神树枝叶低吟,如大地吐纳。
青铜腹纹在幽光下起伏,纹路深处一点微光如活虫瞳仁般明灭——正是预言中“虫眼里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