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骁的目光落在温冉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像是丛林里的猛兽审视着突然闯入领地的生物，警惕而漠然。
他嘴里的烟蒂微微动了动，灰烬簌簌落下几星。
旁边的几个男生也停下了说笑，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声音清冷得甚至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
洛半夏在后面紧张地拽了拽温冉的衣角，手心都在冒汗。
温冉的心跳也有些失序，但她的目光没有躲闪，依旧平静地看着凌骁，重复了一遍：“你的脚，踩到我的本子了。”
她的视线向下，落在那本被踩脏的黑色错题本上。
凌骁顺着她的目光垂下眼帘，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脚下确实踩着个东西。
他扯了下嘴角，那表情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无所谓，然后，那只踩着错题本的脚慢悠悠地抬了起来，随意地晃了晃，像是在抖落什么灰尘。
动作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轻慢。
错题本的封面上，那个灰蒙蒙的鞋印格外刺眼。
温冉没说什么，蹲下身，默默地将本子捡了起来，用手仔细地拍打着上面的灰尘和印迹，可惜那印子似乎擦不掉了。
她微微蹙着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
凌骁就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动作，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随手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灭。
整个过程，他没说一个字，也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
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而她，以及她的本子，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背景板。
“走了。”
他终于开口，是对他身边那帮兄弟说的，声音依旧带着点烟熏过的沙哑和懒散。
一群人呼啦啦地跟着他转身，朝着校门外的方向走去，留下身后一片窃窃私语和逐渐松弛下来的空气。
洛半夏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凑过来：“我的天呐冉冉，你吓死我了！
你怎么敢跟他说话的啊？
那可是凌骁！”
温冉看着那本擦不干净的错题本，语气没什么波澜：“他只是踩了我的东西。”
“那可是凌骁啊！”
洛半夏强调，“抽烟打架逃课，听说还把老师气哭过！
家里巨有钱，港宁首富！
反正我们惹不起的，以后看见他绕道走知不知道？”
“嗯。”
温冉轻轻应了一声，将本子小心地收进书包，“知道了，走吧。”
她并不关心凌骁是谁，家里多有钱，有多可怕。
她只关心她的错题本，关心明天家教的备课，关心这个月的开销是否还能有结余。
和凌骁那个世界相比，她的世界现实而具体，没有太多空间去容纳那些遥远的喧嚣和叛逆。
两人走出校门，在路口分了手。
洛半夏家的车早己等在那里，她蹦蹦跳跳地上了车，隔着车窗对温冉挥手。
温冉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她需要穿过两条旧街，再走进一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
推开略显陈旧的单元门，爬上三楼，还没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九月傍晚那点微凉的寒意和刚才在校门口沾染的烦躁。
“冉冉回来啦？”
系着围裙的孙海玲阿姨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快进来，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刚出锅！”
“阿姨。”
温冉喊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心底那点因为错题本而生的郁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这个不到七十平米的小房子，布置得简单却温馨，是孙海玲阿姨的家，也是温冉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的父母除了定期回来吵架要钱，或者喝得烂醉如泥躺倒在地，几乎不存在于她的生活里。
是隔壁这位善良的阿姨，看她可怜，从小把她带在身边，给她做饭，送她上学，给了她一个虽不富裕却充满关爱的栖身之所。
“学习累不累？
饿坏了吧？
先去洗手，饭马上就好。”
孙海玲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念叨着。
温冉放下书包，洗了手，走进厨房想帮忙：“阿姨，我来端菜。”
“不用不用，你去坐着，马上好。”
孙海玲拦着她，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今天在学校没事吧？
脸色怎么好像有点不好看？”
温冉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
阿姨总是这么细心。
“没事，”她摇摇头，不想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打扰到这份温馨，“可能就是有点饿了。”
“那就好，快快快，吃饭吃饭！”
饭菜上桌，简单的两菜一汤，糖醋排骨色泽诱人，青菜炒得翠绿，番茄蛋汤冒着热气。
对于温冉来说，这就是世界上最美味、最安稳的烟火气。
她吃着饭，听着阿姨絮絮叨叨地说着菜市场的菜价又涨了，楼下的张奶奶家孙子考上了重点大学，琐碎而真实，充满了生活的温度。
“对了冉冉，”吃完饭，温冉抢着洗碗时，孙海玲靠在厨房门边说道，“你王叔叔那边有个周末的零工，就是帮忙发发传单，一天一百五，你看你要不要去？
就是有点晒。”
温冉几乎没有犹豫：“去，阿姨，我没事，我不怕晒。”
“唉，你这孩子……”孙海玲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心疼，“别太累着自己，学习要紧。”
“我知道的，阿姨，我能兼顾好。”
温冉冲掉碗上的泡沫，声音坚定。
她必须努力，为了不辜负阿姨的养育之恩，也为了自己能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那个未来里，或许不会有凌骁那样嚣张跋扈的人物，但一定会有她自己挣来的底气和安稳。
洗好碗，温冉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房间——其实是阿姨家腾出来的一个小书房。
书桌旧但干净，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长势喜人。
她拿出那本印着鞋印的错题本，用橡皮又仔细擦了擦，痕迹淡了些，却依旧存在。
就像今天那段不愉快的初遇，或许也会在记忆里留下一个淡淡的印子。
但她很快将其抛诸脑后，摊开习题册，台灯温暖的光晕笼罩下来，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城市的霓虹依次亮起。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个极致奢华却冷清得如同样板间的别墅里，凌骁将书包随意扔在价值不菲的地毯上，无视了餐厅里等待他冷掉的晚餐和管家欲言又止的表情，径首上了楼，反锁了房门。
他靠在阳台上，又点了一支烟。
夜色将他笼罩，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楼下花园的景观灯很美，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沉寂。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夜晚。
一个被温暖的烟火气包裹，一个被冰冷的繁华环绕。
而那本带着鞋印的错题本，像一颗无意间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微小，却己然荡开了第一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