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风雪夜的破门声深冬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卷着碎雪“呜呜”地扑打土坯房的木门,
门板缝里漏进来的寒气,顺着墙根往炕里钻,把铺在炕上的旧棉絮都冻得发硬,
摸上去像块冰疙瘩。后半夜,我正迷迷糊糊缩在姐怀里取暖,鼻尖冻得通红,
连呼吸都带着白气,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木门被撞开的力道太猛,
震得糊窗户的旧报纸簌簌掉渣,连挂在房梁上的玉米棒子和红辣椒串都晃得“哗啦啦”响,
几粒玉米籽“啪嗒”掉在炕席上。我吓得一哆嗦,猛地睁开眼,借着灶台上昏黄的油灯,
看见二姨站在门口。她浑身裹着雪,藏蓝色的棉袄肩头积了厚厚的一层,
风一吹就往下掉雪沫子;裤脚沾着黑泥,显然是走了不少烂路;头发上的雪粒子化了水,
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小水珠,滴在沾满泥点的棉鞋上。她没顾上拍掉身上的雪,
甚至没喘口气,先迈着大步走到炕边,抬脚踹了踹快灭的火盆。
火盆里的炭渣“噼啪”溅起来,火星子落在地上很快就灭了,
她粗着嗓子骂:“大冷天炉子都烧不旺,是等着仨娃冻成冰棍?
还是想让你男人躺在冷炕上疼死?” 骂声又急又冲,像冰碴子砸在人脸上,
可我却没觉得刺耳——我知道,二姨每次骂得越狠,心里越惦记着我们。骂声刚落,
她解开胳膊上紧紧挎着的藏蓝布包。那布包磨得边角发白,上面还缝着几块补丁,
是她用了好几年的旧包。她把布包往炕沿上一倒,“哗啦”一声,
一沓皱巴巴的钱散了出来:最大的是几张五十块的票子,边角卷着,
还沾着点泥土;中间夹着十几块、几块的零钱,甚至还有几枚带着铜绿的一分、五分硬币。
那些钱在昏黄油灯的光里,泛着暖融融的光,像一堆救命的炭火。妈赶紧伸手去捡,
手指碰到钱时,眼泪“吧嗒”掉在钱上:“姐,这钱你咋……”“别废话!”二姨打断她,
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雪水,“你男人还躺在炕上等着救命,仨娃还等着吃饭,
先把钱收好了去交住院费!” 她说话时,我看见她的嘴唇冻得发紫,声音也带着点发颤,
可眼神却亮得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后来我才从姥姥嘴里知道,
二姨那天听说爸摔断腿、医院催着交医药费的事,连晚饭都没顾上吃,
就从自家存折里取了钱——那是她给儿子攒了两年的娶媳妇钱,
平时连买块肥皂都要算计半天。为了省那几块钱的三轮车费,她硬是背着布包,
踩着没膝的雪,从二十里外的村子往我们家赶。那夜的雪下得特别大,深到能没过小腿,
踩下去就陷个坑;后山的路本来就陡,结了冰更是滑得能摔死人。二姨一路上摔了好几跤,
棉裤膝盖处摔破了,露出里面的旧棉絮;鞋底子磨穿了,脚冻得发紫,连脚趾头都渗着血。
可她揣着钱,生怕把钱弄湿、弄丢,紧紧抱在怀里,连摔带爬地赶过来,
进门时连句“疼”都没说,满脑子只想着“别耽误了治病”。火盆里的炭渣被二姨添了新炭,
慢慢燃了起来,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炭块,把小屋里的寒气一点点驱散。我缩在炕角,
看着二姨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这漫天风雪的夜里,她就像一束光,
硬生生凿开了我们家的绝境,把最暖的希望,送到了我们面前。
第一章:穷门里外的亲与疏我家穷,在亲族里就像棵长在墙根的歪脖子树,没人愿意靠近,
连路过都要绕着走。大舅在城里吃公家饭,听说是管打官司的,日子过得体面。
可我长到十岁,都没见过他踏进我家院门。那年姐考上县重点初中,
妈特意蒸了两笼白面馍——那是家里省了半个月的口粮,天不亮就拉着姐,
揣着录取通知书往城里赶。家属院的铁门冷冰冰的,妈和姐在雪地里站了三个钟头,
脚都冻僵了,才看见大舅回来。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拎着公文包,
身边跟着个戴眼镜的男人,两人谈笑着往单元门走。妈赶紧拉着姐迎上去,
刚说了句“大哥”,大舅就像没看见似的,眼皮都没抬,侧身绕了过去,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那天的雪越下越大,妈把馍笼放在单元楼的窗台上,拉着姐在楼下又等了半个钟头,
大舅再也没出来。第二天一早,妈又去了一趟,馍笼没了踪影,只有窗台上沾着的几片馍渣,
被风吹得打旋儿。姐攥着录取通知书,眼泪“吧嗒吧嗒”砸在雪地上,说:“妈,
咱不找他了,我自己去学校。”二舅在镇上开杂货铺,铺子不大,
可货架上摆满了油盐酱醋、零食玩具,看着热闹。我去打酱油,他总是躲在里屋抽烟,
让老板娘出来招呼。有一回,爸在工地疼得直冒冷汗,妈让我去买袋止痛片,老板娘算完账,
我听见二舅在里屋跟人说:“穷成那样还生三个,不是自找罪受吗?止疼片不要钱?
”我攥着找回来的五毛钱,站在柜台前,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鼻子突然发酸。
老板娘看我可怜,偷偷塞给我一颗水果糖,说:“别往心里去,你二舅就是嘴碎。
” 可我知道,那袋止痛片,二舅拖了半个月才给捎来,等拿到手时,爸的疼都熬过去了。
三舅跑外乡打工,每年春节回来,都像变了个人。新皮夹克油光锃亮,头发梳得溜光,
一进姥姥家的院子,就举着手机嚷嚷:“今年生意好做,赚了小二十万!
” 唾沫星子溅在爸的旧棉袄上,爸蹲在墙角卷烟,烟丝撒了一地,他头埋得很低,
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把三舅说“守着几亩薄田,混吃等死”的话,都埋进了烟***里。
三舅还喜欢给亲戚们发烟,唯独跳过爸,说:“叔,你抽不惯这好烟,还是抽你的旱烟吧。
” 爸嘿嘿笑了笑,没说话,可我看见他捏着烟纸的手,抖了一下。只有二姨,
像块硌人的石头,骂得狠,却也疼得真。她每次来我家,进门先骂妈:“你看看你,
家里穷得掉渣,还不知道省着点花,仨娃的学费都快交不起了!” 可骂完,
她就从布包里掏出缝补好的衣服,给我们姐弟仨一人一套;她骂爸“干活不小心,
总让人操心”,可爸在工地没活干的时候,是她托人给爸找了个看仓库的活,
让家里能有口饭吃。有一回,我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二姨连夜赶过来,
背着我往镇上的卫生院跑。山路难走,她深一脚浅一脚,累得直喘气,
却还骂我:“让你穿厚点你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 我趴在她背上,
能闻到她衣服上的皂角味,还有汗水的味道,心里却暖得发烫。
第二章:风雪里的“恶人”真心那年冬月,天比往年冷得更厉害,河里的冰结得能过人。
爸在工地干活时,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断了腿,被人抬回家时,疼得直哼哼,
脸色白得像纸。医院的催款单一张接一张往家飘,第一张是五百,第二张是一千,
第三张直接涨到了两千。妈把家里的存折翻了个底朝天,
又把床底下的箱子、柜子里的角落都找遍了,最后数来数去,只有二十七块三毛钱。
姐弟仨缩在炕角,谁都不敢说话,只能听着妈在桌前哭,哭声压抑得像堵着棉花,
听得人心里发慌。姐偷偷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我知道,她是怕爸没钱治病,
怕这个家散了。二姨是后半夜来的。她推开木门时,雪顺着门缝灌进来,落在地上,
很快就化了。她鞋上的泥在地上拖出歪扭的黑痕,进门没顾上拍雪,先踹了踹火盆,
火星子“噼啪”溅起来,她粗着嗓子骂:“男人摔了就天塌了?仨娃等着吃饭呢,
哭能哭出医药费?”妈被骂得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二姨把肩上的布包往桌上一摔,“哗啦”一声,里面的钱散了出来,有五十的、十块的,
还有不少一块、两块的零钱,甚至还有几分的硬币。“这是我攒的,先拿去交住院费。
” 二姨蹲下身,把钱一张张捡起来,叠整齐了塞进妈手里。我看见她的手指粗糙得像树皮,
指缝里还沾着泥土,那是她在地里干活时磨的。妈攥着钱,眼泪又掉了下来:“姐,
这钱你留着给娃娶媳妇用,我们……”“娶媳妇急啥?” 二姨打断她,又开始骂,
“你男人要是没钱治病,腿废了,你们娘儿几个喝西北风去?
我可不想我姐后半辈子守着个残疾人,带着仨娃受苦!” 骂着骂着,
她突然解开自己的厚棉袄,往妈怀里一扔。那棉袄是深蓝色的,里面填的棉花都快结块了,
可还带着二姨的体温。妈赶紧推回去:“你穿单褂子咋走?外面雪这么大!”“我是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