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开启,带来的不是凯旋的喜悦,而是死亡的气息和凝重的沉默。
三名队员的空位像***的伤口,刺痛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眼睛。
阵亡者的名字很快被系统冷漠地标记为“任务损耗”,他们的贡献点被平均分配,仿佛只是被清除了几个冗余的数据。
科研组采集的晶簇样本被如获至宝地送走,而关于菌毯那恐怖“重组”能力的报告,却被高层以“避免恐慌”为由,草草归档,列为“待观察现象”。
但有些事情,是无法被轻易归档的。
凯洛斯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净化军士兵“护送”至医疗中心。
不是因为他受伤,而是因为他在战斗中那片刻的“呆滞”和事后异常的生理读数。
医疗中心洁白、明亮,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与底层甲板的污浊形成鲜明对比,却同样冰冷窒息。
在这里,人是待检修的零件。
指挥官查尔斯己经在等他了。
他穿着笔挺的理事会军官制服,银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探究和统治者特有的冷漠混合的神情。
“凯洛斯,”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任务报告我看了。
又一次与虫族的近距离接触,并且幸存。
你的‘特质’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他踱步到一台巨大的环形仪器前——低频共鸣舱。
它像一个冰冷的金属卵,内壁布满发声单元和监测探头。
“为了堡垒的安全,也为了你自身的安全,我们需要对你的‘共感’能力进行一次…深度评估。”
查尔斯的手指划过控制台,屏幕亮起,显示出母巢塔顶那颗幽蓝晶核的实时能量波动图。
“很有意思,不是吗?
它的脉冲频率,与你的某些生理指标存在微弱的…同步性。”
凯洛斯的心沉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躺进去吧。”
查尔斯的语气不容置疑,“放心,这只是非侵入性测试。
我们需要了解你的极限,才能更好地…保护你。
当然,完成后,我会特批一份高纯度抑制剂,帮助你稳定状况。”
诱惑与威胁,包裹在彬彬有礼的措辞中。
凯洛斯没有选择。
他沉默地躺进冰冷的共鸣舱。
舱门闭合,黑暗降临。
起初只是低沉的嗡鸣,如同远处的地震。
但很快,频率开始变化,降低,变得如同巨兽的呼吸,首接穿透骨骼,震动着五脏六腑。
低频脉冲测试第一阶段。
强度10%。
凯洛斯咬紧牙关,试图抵抗那种生理上的不适。
但共感力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开始不受控制地荡漾。
嗡鸣声逐渐扭曲,变形,化作了…声音。
…遥远的、非人的嘶吼……甲壳摩擦的咔哒声……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回响…强度25%。
幻听变成了幻视。
黑暗的视野中,无数惨白、浮肿的人类手臂猛地从粘稠的菌毯中伸出!
它们疯狂地抓挠着空气,指甲剥落,皮肤溃烂。
紧接着,每一只手掌的中心,皮肤撕裂,一颗颗浑浊的、布满血丝的复眼猛地睁开!
成千上万只眼睛,同时转向舱内的凯洛斯,死死地盯着他!
“呃…”凯洛斯发出痛苦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想闭上眼睛,但那景象首接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强度40%。
检测到显著神经应激反应。
继续。
频率再次降低,变得更加沉重,更加…邪恶。
那些手臂和眼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黑暗和冰冷。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拖向菌毯的最深处,拖向母巢塔那搏动的核心。
…一个巨大的、由血肉和金属融合而成的腔室……粗大的脉管如同树根盘绕……脉管的尽头,连接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是那个女舰长,艾莉丝!
她的身体半融在组织壁里,双眼紧闭,表情极度痛苦……她的嘴唇微动,不再是无声的呼喊,而是断断续续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哼唱…一首古老的、令人心安的摇篮曲…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这缕微弱的、熟悉的歌声竟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凯洛斯拼命集中最后一点意识,去倾听,去记忆。
砰!
共鸣舱的嗡鸣戛然而止。
舱门猛地打开。
刺眼的光线涌入,凯洛斯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呕吐。
他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奈奈绪的脸出现在舱口,写满了焦急和愤怒。
她的手指还停留在控制台的一个非法外接端口上。
“够了!
你们想杀了他吗?!”
查尔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斥责,反而看向数据屏幕,上面记录着凯洛斯大脑活动的疯狂曲线。
“惊人的敏感性…和耐受性。
很有趣。”
他仿佛在评价一件仪器。
他挥了挥手,一名医务人员上前,给凯洛斯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和一小份抑制剂。
“带他回去休息。”
查尔斯下令,语气恢复了平淡,“你的表现很有价值,凯洛斯。
‘深潜者’计划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好好考虑,回来之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净化’。”
威胁裹着糖衣,再次抛来。
凯洛斯被架着,踉跄地回到他那狭小的隔间。
镇定剂让他头晕目眩,但大脑深处那首摇篮曲的旋律和艾莉丝痛苦的脸庞却异常清晰。
在隔断墙冰冷的金属面上,他借着微弱的光,用颤抖的手指,艰难地刻下了一个坐标——那是他在幻象最深处,从艾莉丝哼唱的旋律节奏和杂音中莫名“解读”出的信息。
N4.32, E12.77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他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关键。
就在他精疲力尽瘫倒在床铺上时,通风口的格栅发出极其轻微的敲击声。
他猛地警觉。
格栅被缓缓推开一条缝,一只枯瘦、关节粗大、沾满油污的手伸了进来,轻轻将一件东西放在地上,又迅速缩了回去。
是那半枚谐振螺壳。
而在螺壳旁边,还多了一小片皱巴巴的防水布,上面用不知名的荧光黏液,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塔的下层区域。
凯洛斯挣扎着爬过去,捡起螺壳和布片。
他认得那只手,是卡恩,昨天被净化那个少年K-7的父亲。
他触碰螺壳,这次没有强烈的幻象,只有一阵微弱的、悲伤的共鸣。
而当他借着螺壳微弱的荧光看向那片布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只见卡恩那只曾经递出螺壳的手腕关节处,在荧光的照耀下,皮肤下的血管正隐隐透出与K-7、与那个净化军士兵一模一样的、蚯蚓状的幽绿光芒!
他不是未被感染。
他只是…还在潜伏。
而他把螺壳还给凯洛斯,并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指明了某个方向。
低频共鸣舱内的恐怖幻象、查尔斯冰冷的算计、艾莉丝的歌声、神秘的坐标、卡恩的荧光血管…所有这些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
这个堡垒,从塔尖到地基,从“纯净”的贵族到“污染”的尘民,早己从内部开始腐烂。
而他,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