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循环,通风管道都像患了重度肺痨的老人,嘶哑地喷出带着铁锈、腐液和冷凝水混合的酸气,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蜷缩于此的“尘民”胸口。
凯洛斯背靠着冰冷刺骨的舱壁,肘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刺痛——那不是旧伤,而是皮下某种不属于他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探进腰间的应急包,指尖触到最后一管冷冻凝胶。
冰冷的触感透过金属管壁传来,暂时麻痹了皮下那躁动不安的异物,将那源于基因层面的细微嘶鸣压了下去。
“尘民K-7,基因污染指数超标。
执行净化程序。”
毫无预兆的冰冷广播声,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开底层甲板沉闷的空气。
凯洛斯猛地抬头。
前方狭窄的、布满油污的通道里,两个身影正被拖行。
一个瘦小的少年,在两个穿着银灰色重型装甲的“净化军”士兵手中,羸弱得像一片风中枯叶。
是K-7。
他***的小臂上,皮肤诡异地隆起、蠕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荧光蚯蚓在血管下疯狂挣扎,透出一种不祥的幽绿色。
那是未经注册的虫基因突变,是“净化”名单上毋庸置疑的死罪。
“不!
再给我一次机会!
求你们了!”
K-7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嘶哑和绝望,眼泪和鼻涕糊满了年轻却苍白的脸,“它能控制的…我能感觉到…它听话的时候…”押解的净化军士兵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的面罩是毫无表情的黑色镜片,只反射着通道顶部惨白的应急灯光。
沉重的金属靴底踏在网格状甲板上,发出单调、沉闷的“哐、哐”声,盖过了少年微弱的挣扎和呜咽。
通道两旁,其他尘民蜷缩在自己的格栅门前,眼神麻木或惊恐,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净化军肩甲上烙印着的双螺旋徽记——基因纯洁的象征——此刻就是死亡的宣告。
凯洛斯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三年前“赤潮行动”的腥风血雨瞬间涌入脑海——队友临死前皮肤下爆出的甲壳碎片,混合着火星菌毯粘液的恶臭,还有那铺天盖地的、闪烁着嗜血红光的复眼…肘部的刺痛骤然加剧。
嘶啦——一声细微却清晰的撕裂声。
他作战服肘部坚韧的纳米纤维被从内部刺破,一小截青灰色的、带着天然锯齿状锋利边缘的螳螂刃骨暴露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渗出冰冷的冷凝液。
他立刻用手掌死死捂住那截不受控制的刃骨,冷冻凝胶带来的麻木感正飞速消退。
这是“赤潮行动”留给他的“纪念品”,也是他被迫加入Ω序列、成为战斗耗材的原因。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它,用光了所有积蓄换取抑制剂,只为不被送上净化广场。
K-7被拖到了通道尽头。
那里有一扇厚重的圆形气闸门,门上用刺目的红漆喷涂着巨大的“⚠”符号。
这里是塔尔塔罗斯的“排泄口”,通往冰冷死寂的宇宙空间,也是所有“污染体”的终点。
“目标确认,污染等级:伽马。
执行程序:即时净化。”
毫无感情的电子音从气闸旁的扬声器传出。
士兵粗暴地将K-7按在气闸舱门前冰冷的识别面板上。
扫描红光扫过少年涕泪横流的脸庞和那蠕动的手臂。
巨大的齿轮咬合声响起,厚重的圆形舱门开始旋转、开启。
门后,是吞噬一切的绝对真空和宇宙深寒。
就在舱门开启到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瞬间,异变陡生!
“呃啊——!”
K-7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那只被虫基因侵蚀的手臂猛地炸裂开来!
没有血肉横飞,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疯狂滋生的、散发着荧绿色光芒的菌丝!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活蛇,瞬间缠上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净化军士兵的头盔和脖颈连接处!
滋滋滋——!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
士兵头盔的合金外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荧绿菌丝溶解!
士兵发出一声闷哼,下意识地松开钳制K-7的手去抓挠头盔。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凯洛斯的瞳孔骤然收缩。
透过那被腐蚀出的细小缝隙,他清晰地看到——士兵脖颈皮肤下,赫然闪过一模一样的、蚯蚓般的荧绿色蠕动痕迹!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那诡异的荧光在昏暗的通道里如同鬼火。
“警报!
目标发生不可控异变!
提升净化等级!”
另一个净化军士兵反应极快,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臂甲上装载的脉冲枪口瞬间充能,发出刺耳的嗡鸣。
K-7脸上最后的惊恐被一种怪异的、空洞的表情取代。
更多的菌丝从他口鼻中喷涌而出,试图包裹全身。
嗡——砰!
刺目的蓝光闪过。
高频脉冲能量束精准地命中了K-7的胸膛。
少年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蠕动的菌丝瞬间失去活力,变得灰败、干瘪。
连同他整个人,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被气闸舱内强大的负压猛地吸了进去,消失在门后深邃的黑暗里。
嗤——气闸门迅速旋转关闭,严丝合缝。
通道内只剩下脉冲枪冷却的余音和一股淡淡的、蛋白质烧焦的臭味。
“污染体清除完毕。
贡献点己分配至各位账户。”
广播里再次响起指挥官查尔斯那冰冷而平稳的声音,仿佛刚才只是清理了一件普通的垃圾。
人群麻木地散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凯洛斯依旧靠着舱壁,手心被自己那截刃骨硌得生疼。
他看着那名被菌丝腐蚀过头盔的士兵被同伴若无其事地扶走,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装备损伤。
冷冻凝胶存量:17%。
他深吸了一口酸腐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通风管道的栅栏因之前的震动松脱了一角。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进去,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光滑的物体。
他将其掏了出来。
是半枚贝壳。
或者说,是某种贝类的化石,质地却异常温润,仿佛玉石。
它只有一半,断裂处异常光滑,表面刻着古老而繁复的、类似海浪的纹路。
一枚谐振螺壳?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火星堡垒的通风管道里?
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那冰凉的海浪纹。
瞬间,一股冰冷的、窒息的幻象如同高压电流般击中了他!
黑暗…冰冷的盐水…巨大的压力…金属扭曲的***…一艘巨舰断裂沉没…绝望的呼喊被海水吞没…一个穿着旧世纪舰长制服的女性身影,她的目光穿透时空,与他对视…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说——“救…”幻象戛然而止。
凯洛斯猛地抽回手,仿佛那螺壳烫手一般。
他背心己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半枚诡异的螺壳,又抬头望向净化军消失的通道尽头。
冰冷的恐惧,如同通道深处的黑暗,一点点攫住了他。
他们净化的,到底是什么?
而这枚螺壳,又为何会带来深海沉船的幻象?
塔尔塔罗斯堡垒,这艘航行在红色炼狱上的“方舟”,它的锈蚀甲板之下,隐藏的污秽与秘密,远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