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入妇产科就遇大雷
她站在仁心医院妇产科门口,手里攥着病历夹。
23岁,临床医学大五实习生,今天是轮转第一站。
齐肩黑发扎成低马尾,眼镜片后的眼睛带着通宵背书的疲惫,却不敢松懈。
包里那本《妇产科学》被翻得卷了边,停经章节的折角格外明显——她默念“问诊五步法”走进诊室,像握着一把钥匙,准备打开疾病的大门。
可她没想到,门后站着的不是病,是人。
小敏是她接的第一个病人。
16岁,高中生,脸色发白,书包带被右手死死攥住。
母亲站在旁边,嗓门大得整条走廊都听得见:“三个月不来月经?
你是不是在外面野了?
不要脸的东西!”
林墨喉咙一紧。
她翻开笔记,照着课本走流程:最后一次月经时间、体重变化、饮食作息、压力情况……每问一句,小敏就低头一点头,像在认罪。
林墨的手心开始出汗。
她知道下一步该问什么——有没有过性生活。
但她没问。
家属在场,气氛剑拔弩张,她怕火上浇油。
更怕自己一开口,就成了另一个审判者。
她咬了咬牙,跳过那一栏,匆匆开了B超检查单,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先去做个检查,等结果再来。”
小敏接过单子,指甲掐进掌心,一句话没说。
林墨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单子开得像个逃兵。
五分钟后,诊室门被推开。
一个银灰短发、金丝眼镜的女人走了进来,走路极稳,白大褂一丝不苟。
林墨认得她——周教授,妇产科主任,博导,传说中“一句话能让你冒冷汗,也能让你落泪”的人。
周婉清。
她没说话,首接抽走林墨桌上的病历本,翻了两页,眉头越皱越深。
“病史采集不全就敢开检查?”
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划开空气。
林墨猛地抬头。
“上个月刚有个宫外孕漏诊的病人,送进来就休克,你知道为什么?”
周教授盯着她,“因为接诊医生没问性生活史,家属在场就装聋作哑,结果呢?
人家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林墨张了张嘴:“可她是未成年人,家属情绪激动……我觉得……你觉得?”
周教授冷笑,“你是医生,不是居委会调解员。
你问的不是隐私,是生死。
她不来月经,可能是怀孕,可能是宫外孕,可能是内分泌紊乱,甚至可能是性侵——你跳过关键病史,凭一张B超单就想下结论?”
林墨哑口无言,手里的笔攥得太紧,袖口己经渗出一圈汗渍。
周教授把病历本拍回她手里:“你不是在治病,你是在赌。
赌她不会出事。
可医生不该赌命。”
话落,人走。
诊室只剩林墨一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她低头看着那张B超单,突然觉得它轻飘飘的,像一张废纸。
走廊突然炸开哭喊。
林墨冲出去,看见隔壁诊室门口,一个孕妇被丈夫拽着胳膊往外拖。
女人三十岁左右,眼眶通红,手里攥着一张报告单。
男人吼得脸红脖子粗:“唐筛高危?
你就非要做羊水穿刺?
要是伤了孩子,你负得起责吗?
我说了不准做就是不准做!”
孕妇不说话,只是死死抱着报告单。
林墨认得那张纸——唐筛高危,建议进一步产前诊断。
她想上前,却被家属围堵在角落,动弹不得。
就在这混乱中,她看见孕妇悄悄把报告单折了又折,塞进内衣内袋,像藏一件见不得光的罪证。
林墨愣住了。
她看着那只缩回去的手,忽然想起小敏——那个攥着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的女孩。
一样的沉默,一样的恐惧,一样的……把真相吞进肚子里。
她张了张嘴,想说“可以申请匿名复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没用。
在这条走廊里,不是所有问题都能靠医学解决。
有些人,宁愿赌上性命,也不敢打破沉默。
她退回诊室,小敏还在等。
低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座快要崩塌的雕像。
林墨坐在对面,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学了五年医学,背了无数条诊疗路径,可此刻,课本上那些“全面问诊详细采集病史”的字眼,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沉得她喘不过气。
她打开包,掏出那本写满批注的实习日记,翻开第一页。
笔尖顿了顿,写下第一行字:“今天,我开了第一张检查单。
也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瞎子。”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照进走廊,落在“男士免进”的泛黄贴纸上。
那张纸己经褪色,边缘卷起,却没人去撕。
仿佛它不是提示,而是某种默认的封印——把隐私、羞耻、恐惧,全都锁在门后。
林墨忽然明白,她面对的不只是疾病。
而是整个系统性的沉默。
是家属的责骂,是丈夫的控制,是医生的回避,是社会对“性”这个字的集体噤声。
她想起母亲。
产后抑郁那年,被婆家说是“心病源于不洁”,连药都不让吃。
她躲在房间哭,父亲只说“别闹了,影响孩子”。
那时她才十岁,抱着妹妹坐在门口,听见一句句“这种事不能说家丑不可外扬”,像刀子一样刻进心里。
她考医,就是为了打破这种沉默。
可今天,她发现自己也在沉默。
她没问小敏有没有过性生活,因为她怕尴尬,怕冲突,怕被说“多此一举”。
她以为自己在遵守规范,其实是在逃避责任。
周教授说得对——她问的不是月经,是生死。
而她,刚刚亲手放过了一次可能的真相。
林墨把日记本塞回包里,手指碰到《妇产科学》的书脊。
她忽然想撕了它。
课本教她流程,却没教她怎么在骂声中问出隐私,怎么在恐惧里听见真相,怎么让一个被羞辱的女孩,敢说出“我被人强迫了”。
这才是真正的医学。
不是冷冰冰的检查单,不是标准流程的复制粘贴,而是在风暴中心,为沉默者开口。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小敏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不知道那女孩接下来会去哪里。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学会问出那句话。
哪怕被骂,被拦,被抽走病历本。
她也要问。
因为医生不该是审判者。
而是安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