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一点,我们便拥有对方了。我死的时候,他一夜白了头。神思恹恹的。我放心不下他,
索性缠了他两年。我故意现形,吓得他身边的莺莺燕燕瑟瑟发抖:***的见鬼了!
他见怪不怪,勾唇笑道:她很温柔的。1得月楼里的莺莺燕燕,
乌泱泱的一排、哆哆嗦嗦地跪在下头,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的见鬼了……
陆砚秋眸中带了些笑意,摆了摆手,命人将她们贴心地送回去:怎么不继续了?
她很温柔的。那群莺莺燕燕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哪能听他说什么,
忙不停跟在侍卫身后离开了。陆砚秋浅笑一声,掸了掸肩上莫须有的灰。
抬头看到生着闷气的我,一点都没有看见脏东西的惊怕。今月第几次了?他的声音闲散,
好像一点都不恼。第三次。我得意地说。你如今这鬼性情倒是蛮活泼的。
我不禁捏紧了拳头。我死的时候,他一夜白了头,少年鹤发,一时间乾安城里议论纷纷。
他的身旁一片死寂,在我闹腾了两年后,他看着终于是有点生机了。所以我想,
闹腾就闹腾吧。陆砚秋挥了挥袖,带起的风把我的魂魄都差点吹散了。虞照雪,
我也是个正常的男子,禁欲两年了。他指了指自己。
我不以为意:怪不得你现如今看着容光焕发,都是我的功劳!这话倒是没错,如今看着,
这鹤发倒是衬得他愈加妖冶,又强又壮的小将军美丽得不可方物啊~他哼笑一声,
吊儿郎当的:身躯倒是壮实了,就是觉得活着甚是无聊。我不置可否。陆家三代为将,
世代忠良。陆砚秋以前是那般的少年意气风发,陆小将军赫赫威名,
是我的陆三郎啊……我是虞家嫡女,是上一任国师算出的天命之人,
历代被选中的天命之人都接任国师。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家世交。
战功赫赫的陆小将军和虞家未来的天命国师,金玉良缘,佳偶天成,乾安城里无人不知。
就连陆砚秋在街上行走,都会有人打趣他:哟!陆小将军又去寻虞小国师啦?
但令人咋舌的是,我却与他天人永隔……故事是在那片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时戛然而止的。
我当时只觉身躯冻如冰窖,即便躺在他温热的怀中。大雪已至,凛冬无梅,寻以眸光,
悸以惶惶。我颤着手抚上了他的眉眼,对他说:陆砚秋,下雪啦……
2我跟着陆砚秋飘到了院子,他折了两支腊梅,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插在花瓶里。
花蕊上还带了些外头的雪,这会将将要融,暗香疏影。在我死后,他便在院子种了棵腊梅。
可能是因为那群莺莺燕燕常来串门,他每次便折下一两支送她们,好让她们惦记着他。
陆砚秋碰了碰腊梅,顺便叮嘱我:你阴气重,离得远些,别冻着它们了。……大冬天的,
他告诉我不要冻着这些腊梅。我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没理他。你这衣裙也穿了半月了,
这套头面也戴了许久,晚些时候我给你烧些新的下去。挥金如土。不过正是如此,
我在底下成了最漂亮、最体面的鬼。许多鬼都羡慕极了。陆砚秋带着我去挑了好些套衣裙,
全是我最喜欢的。傍晚,他将火盆拿到了城外的一棵老槐树下,细致地将那些衣裙烧给我,
顺带还给我烧了许多的纸钱。浓浓的黑烟飘出来,呛到些许路过的人,
怒骂:哪个挨千刀的在这烧东西?陆砚秋咳嗽几声,道:抱歉。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大妈上前来劝住他:算了算了,你不知道,他是陆小将军,
两年前咱大乾的虞小国师死了,听说二人都快成婚了,不知怎的虞小国师便死了,
一夜之间便白头,现在都说他疯了,好几次看到他自说自话了。哎,也怪可怜。
可不是嘛,现如今乾安城里的贵女都没人肯嫁他。我的心有些绞痛,陆砚秋倒是很平静,
充耳不闻。陆砚秋,我们走吧。他撑了撑脖子:快烧完了,你收到了吗?嗯嗯,
我收到啦。他笑了:那便好。3陆砚秋醒来时,眼尾泛着红,脸侧带着泪痕。
他红着眼,哑声道:阿雪。嗯?看到我之后,他像是松了口气,也不躺了,
干脆起床更衣。我今日特地穿上了那日他给我烧的衣裙。我晃到他面前转了个圈,怎么样?
可还好看?他抬眸,暖阳照进来,照得他那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可好看了。嗯,好看。
他笑了声,只看着我,没再说话。我无奈道:后日,是我的生辰……没忘。
你去我坟前陪我说说话可好?他不语。我哼了一声。陆砚秋!
我坟头草都要比我高了,你去帮我除下草嘛!我将手举过头顶,比了个高度。
我有些委屈。陆砚秋不吃这套。嗤笑道:呵,你真是睁着鬼眼说鬼话。我眨了眨眼。
这些年大小节我哪个没去,也不知道是谁次次贪玩,逢年过节的都找不着。
我羞恼:好了,不许再说了!其实,陆小将军真的是个顶顶好的人。当年我被一箭穿心,
死在了他的怀里。我的死状一点儿也不好看,吐了好多血,火红的嫁衣都被浸湿一片,
成了暗红色,连带着的洁白的雪地都是一滩滩的血迹。那时候的他还看不见我的魂。
他无措地看着怀里已经闭上眼的我,发现我的唇边还有一丝笑意时,
他眼里的无可奈何骤然褪去,像被大雪覆满的极寒之地,风一吹尽是苍凉。
他为我处理后事那一日,异常地平静。衣裙是他亲手为我换上的,那套蓝色云纹的衣裙,
是我生前的最爱。我看到他拿着衣裙的手颤抖了一下。灵堂里,他就静静待在我的棺材边,
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许久,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一如我躺在他怀里我抚上他的脸颊那般。
他说:虞小国师,这便是你喜爱的烟火人间么?他的虞小国师,就这般静静地躺在那。
空旷的灵堂里无人回应。他冷静地处理着我的后事,下葬以后,
我飘在空中看着他颓废了许久。西北战事又起,圣上命他出征,
我便也一路跟着他到西北边塞。刚开始,他还未能看见我,直到后来有一次,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飘在空中的我心急如焚,一直在喊他。可是他听不见。我有点难受,
扑过去想抱住他,可我那虚无缥缈没有实体的身子却从他怀中穿了过去……那日,
雪下得很大,但却伴着暖阳。阳光透过我的身体,照向了陆砚秋的眼眸。至此,他看见我了。
他大概不知道,那时他看我的神情,有多眷恋……4陆砚秋!去嘛去嘛~我向他撒娇。
你不去看看坟头草也去看看小花嘛~这两年来,我的尸身可是滋养了好多小花呢。
难道你不想看看坟里头的我有什么变化吗?他听着有些好笑:怎么看?掘坟吗?
我嗔他,啧了一声。再说了,你能有什么变化?嗯……变老了?要长皱纹了?
他否认:不会,你的生命此生已经定格在了十八岁。这话说出口,我俩皆是一愣。
其实没错。两年前我便死了,死后的第二日便是我的生辰。可惜,我永远没有十九岁了。
气氛凝滞下来。陆砚秋问我:死后的日子是怎么样的?还行吧。你那边,
可有你喜欢的烟火气?我惆怅地摇头:鬼魂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就转世投胎了,
哪来的烟火气?哎,真是枉我在这跟他费口舌,我气得要走。陆砚秋下意识想来拉住我,
可是手却从我的身子穿过。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但那抹情绪很快便消失了。我去。嗯?
给你带你最爱吃的海棠糕,可好?我立马便开始谄媚:我还想喝秋露白!
他笑了一声:小馋猫。主子,淮阳王殿下来了。淮阳王?
陆小将军和一个闲散王爷现下已经是可以过府一叙的交情了?我也累了,不乐意听,
挥挥手道:陆小将军,先走啦。你去哪儿?鬼也是要回棺材板睡觉哒!
5陆砚秋不知道,我每日守在他身边会耗费很多精力,
每次待了一段时日我便要回到墓里头睡上一大觉,毕竟我的尸身在那儿,
虽然可能已经是具白骨了。这些事情我没告知陆砚秋。但待在墓里头也不会无聊,
我有个邻居,她叫玉融。她比我早来两年,所以我叫她玉融姐姐。她是被负心汉杀死的。
照雪妹妹,你还不投胎呢?我望着月色,自顾自地摇头:不去。为何?
你不也没去吗?她笑了:我要亲眼看那畜牲下地狱。那你呢?何故还不去?
你是想看着害你的那群人遭报应么?报应么?什么报应?帝王之术、皇权贵胄,
那位人模人样的死了的话,大乾的子民该怎么办?不在乎了……有一两乌鸦唤了几声,
衬得今夜更为寂静。我只是放不下一个人。我淡淡道。那位陆小将军?
你不是说他如今日子过得滋润,还能照顾得月楼的生意么?日子总得过下去,他都看开了,
你也要看开。等他看开了,我会离开的。只是,我舍不得,
真的舍不得……我们的魂魄不能在人间飘荡太久,不然会逐渐消散,
到最后已然不知奈何桥该如何走了。如果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在人间游荡太久,
代价确实很大。但是陆砚秋值得,他可是战功赫赫的陆小将军,是我的陆三郎呐~他值得。
6我怕陆砚秋临时变卦,所以今日我特地来寻他。我来时他正在摆弄着腊梅。
我没让他看见我。他今日披了件雪狐裘,里头是件玄色锦袍,鹤发以鎏金冠束起,
腕中袖箭暗藏。这柄袖箭,是我送给他的十六岁生辰礼。我有些恍惚。
陆砚秋十岁便上了战场,彼时我八岁。他护着许多人,护着大乾的子民,也护着我。
可又有谁护着他呢?战场刀剑无眼,我却无法护他。送他袖箭,
我其实是做了一个最坏的打算。若是在战场上被敌军缴了手中作战兵器,
我希望袖箭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他性命。吼!我从他背后钻出来,想吓他一下。
他无情地笑我:从小到大你哪一次吓成功了?我蹩了蹩嘴,佯装不满:你明日,
会来的是吗?他长长地嗯了一声:也许会吧。什么叫也许?是一定、必须!
我强调。他勾唇,向我保证:嗯,一定。那便好。陆砚秋喝了口刚温好的酒,
悠哉悠哉地晃着手中酒壶。我看得入了神。少年将军的气概愈发沉稳,鼻梁高挺优越,
鹤发在暖阳下泛起丝丝金光,看着很是温暖,让人止不住地流连。照雪啊。啊?
我回过神来。记得擦擦口水。……真是煞风景。但是不妨碍我继续观赏他。
忍不住的,我俯身,轻轻的吻了他的眉心。虽然,魂魄仍旧是穿过他的身体。这个吻,
没有一丝感觉,也没有任何意义……虞照雪,别勾我啦。陆砚秋闭上眼睛,嘴角挂着笑。
陆砚秋。我叫他的名字。嗯。他应道。你还……心悦我吗?
他脱口而出:放下了。我沉默了。阿雪。陆砚秋的声音蛊惑着我。嗯?
他仍旧闭着眼,睫毛却有些湿润。嘴角颤抖着:你大可缠着我,多问几遍的。
陆砚秋这个大骗子。7我在坟前等了许久。从白天等到黑夜,
坟墓旁边的梅树都落下了许多梅花。陆砚秋没有来。我没有去寻他,我想,山不高路不远,
来去自由,想见就见啦。所以他就算是不来,我也不怪他。生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雪了,我伸出手想接一两片雪花,雪花从我的手心穿了过去。在我以为他不会来了的时候,
他来了。他提着一盏暖灯,打了把伞,从溶溶夜色中来到我的坟前。雪很轻,落于他的发梢,
走近了,是我朝思暮想的面孔。我看着他的嘴角慢慢扬起:阿雪,我来了。雪很重,
砸得我心里发颤。雪很凉,但对少年的心却是炽热。他的眉骨处不知何时划了道血痕,
尚且没有结痂。他折了两支腊梅,轻轻地放在我的坟前,从大氅里拿出食盒,
将海棠糕端了出来。我亲手做的海棠糕,我试过了,但还是比不上你的手艺。
我没有回答他。夜里太黑,他看不见我。他将伞放置了下来,让雪不至于滴落在海棠糕上。
我的心里一阵酸楚,静静地吃着海棠糕。他依靠着我的墓碑坐下,一条腿屈起,
手耷拉在膝盖上。绵绵细雪落在他的睫毛上,他也没有擦拭的意思。打开酒壶喝了一口,
然后将剩下的酒悉数洒在地上。喏,你的秋露白,温过了。很暖和。阿雪,
先前看你帕子上绣了梅花,所以我栽了棵腊梅,不知你可否喜欢?喜欢的,我很喜欢的。
不过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你有许多梅花样式的物什,就连那件国师礼制的华裳,
你都得偷摸着在袖口边绣朵梅花。陆砚秋仰着头,眼眶泛着红。虞小国师,
你死得也太早了吧。我还以为你这般明媚得没心肝的人,定是会长命百岁的呢。
所以是因为,没了盼头么?我攥紧了手,但依旧没有回答他。他深吸了一口气,
捏着衣袖擦拭我的墓碑。阿雪,你长眠否?8翌日,我没去寻陆砚秋。
我感觉到自己快要消散了,所以得留在坟墓里头多休息休息。在人间逗留了许久,时至今日,
我仍是舍不得离去。玉融姐姐和我说,她要走了,她累了。我去送她,
那会儿通往黄泉之路的门才开。玉融姐姐抚了抚我的脸庞:照雪啊,放下吧。
我无奈的笑了笑。正想与她道别,眼前的一幕却让我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挪不开脚步。
是那个人。两年前散播瘟疫的人。当年死了许多无辜之人,他却没有死,我死了,
他仍旧活着。我本以为祸害遗千年,可为何会在这儿看见他?他叫齐望山,大乾的户部侍郎。
死后的人的魂魄,在最开始时会保留着死状。而他,死状十分之凄惨。一眼望去,
他被做成了人棍,但细看下去,他被做成了人彘!呕!我和玉融姐姐二鬼都没忍住。
他是谁啊?死得这般凄惨?他就是两年前散播瘟疫的幕后主使。话说间,
黄泉之门又来了两个人。死状和齐望山一般,都是人彘!一个是齐望山的手下朱殷,
另一个是当年的靖南王、当今皇帝的侍卫木瞳。朱殷当年在齐望山的指使下从外邦带来病原,
散播瘟疫,致使乾安城饿殍遍野,百姓苦不堪言。而木瞳,是那个看守我的人。
像是有感应一般,越来越多的鬼魂朝黄泉之门飘来,其中有部分是当年之事的始作俑者,
或许死状没有前面三位的凄惨。但,他们都死有余辜。还有一部分,死前身着夜行衣,
戴着面罩,看着像是杀手。一个想法忽地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我捂着心口,眉间始终紧锁,
我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间像是被用尖锥***去,尔后再一片片撕开成碎片,
泪水如同汹涌的潮水。喊不出来,甚至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出口,
只能叫着那个刻在我心底里的名字。陆砚秋……陆小将军,是你啊。
所以昨日他才来得这般迟。他被盯上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杀手。陆三郎,你是否受伤了?
伤得重吗?所以他才问我长眠否?陆砚秋。我从未长眠。9继任大乾国师的第三年,
我十八岁。那年的大乾,国泰民安,繁华不已,亦无外邦来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