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柱之上镶嵌的赤铜兽首吐出幽幽火光,映得整座殿宇宛若地狱。
诸长老列于两侧,掌门赵玄衣端坐首位,神色深沉。
死讯己经传开:墨云深,叛宗,斩首,葬于乱骨坑。
此事,己成定局。
然而,定局并不代表平静。
赵玄衣缓缓抬手,压住满殿议论,声音低沉:“诸位,墨云深既然己死,表面风波己息。
但我等皆知,外患当前,此子死得太过突然,未免……巧合。”
话音落下,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几位年长的长老对视一眼,眼中闪过若有若无的疑虑。
周寅立于人群之中,依旧一袭青衫,面容温润。
听到此话,他不急不缓地走出一步,拱手而立,目光平静如水:“掌门此言有理。
但若细究,墨云深死得并非‘巧合’,而是必然。”
赵玄衣眯起眼:“哦?
何解?”
周寅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缓,却字字如刀:“此子出身卑微,自外门崛起,凭借不过一星半点的机缘。
人微言轻,处处受制。
若是有人给他抛去足够的诱饵——权势、资源、甚至大道机缘,他怎能不动心?
诸位皆是修士,皆知‘贪欲’二字才是最锋利的枷锁。”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墨云深的‘谨慎’,恰恰是最虚伪的伪装。
谨慎者,不等于无欲。
恰是他小心翼翼,才在诱惑来临时,彻底崩塌。
谨慎之人一旦赌错,往往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殿中一阵低声议论。
周寅没有提高音量,但每个字都像被他细细斟酌过,逻辑环环相扣,既击碎了怀疑,又把“叛逆”的帽子牢牢扣死。
赵玄衣静静听完,指尖轻敲扶手,却并未接话。
倒是执法长老冷声道:“不错!
若非心中有鬼,他怎会与敌宗使者暗通?
如今尸骨己冷,还要替他辩白不成?”
众长老纷纷点头,语气渐趋一致。
赵玄衣见此,心底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议事暂告一段落,然而空气中弥漫的沉重,却丝毫未散。
散朝后。
周寅缓步走出殿宇,夜风吹拂,袖袍翻飞。
齐恒紧随其后,神色如常。
“师兄。”
齐恒低声道,“掌门似乎对墨云深之死,仍存疑虑。”
周寅侧首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弯起:“疑虑是好事。
疑虑者,会不断试探。
而每一次试探,若结果都指向同一个答案,那便会将人心彻底锁死。”
齐恒一怔,旋即恍然:“师兄的意思是……让他们疑虑,反而正中下怀?”
周寅点头,语气淡淡:“无须刻意抹去痕迹。
因为痕迹若全无,反会显得造作。
真正的局,便是让怀疑者自己去验证——而无论他如何验证,答案都只会更接近我所希望的真相。”
月光清冷,他的目光落向远处群山,仿佛在注视某片无人可见的棋局。
与此同时,乱骨坑。
寒风呼啸,白骨遍地。
几只饥饿的夜鸦扑向新抛下的尸体,尖喙撕扯,却忽然被一股阴寒之气震退。
黑暗深处,一缕若有若无的灵息,极其微弱,却倔强地跳动着。
这股灵息,并未冲破尸骨,却如同潜藏泥土中的种子,在最阴冷的黑暗中,等待着某个机会。
无人知晓,墨云深真的死了吗?
至少此刻,整个宗门、整个天下,都坚定地认为——他己死。
宗门内部,并未因此而彻底平静。
数日之后,外门弟子间流传着种种议论。
“听说墨云深被判叛宗?
我不信啊,他那样谨慎的人……嘘!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执法堂的人就在附近。”
“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哪儿不对?
哼,叛徒就是叛徒,你要是敢替他说话,就等着跟他一起埋骨乱坑吧。”
窃窃私语迅速被压制下去。
恐惧,是最锋利的刀。
外界,敌宗“玄阴宗”的动作也渐渐浮出水面。
他们在边境调动兵力,暗中渗透,却并未立刻发动大规模攻势。
仿佛在等待什么。
在宗门的密议之中,有长老怀疑:“会不会,墨云深的叛变,正是他们的试探?
如今此子虽死,但他们下一步必有更大动作。”
周寅在席间缓缓开口:“正因如此,更要谨慎。
若敌宗以此为饵,我宗动乱,岂非正中下怀?
如今叛徒己斩,证据确凿,若再生猜疑,反倒自乱阵脚。”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沉默。
是啊。
叛徒己死。
若还要继续怀疑下去,那岂不是怀疑到自己头上?
周寅这一句话,将可能延展出的余波,硬生生斩断。
而赵玄衣,却依旧心存一丝不安。
他夜观天象,曾见一道星辰骤然黯淡,却又仿佛在暗处闪烁不灭。
“死局之中,似有活子……”他低声喃喃,却终究未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哪怕他心中有疑,却无凭无据。
此刻再提,只会被视作对周寅的试探,而试探本身,极可能反被利用。
——于是,疑虑被压下,暗潮却未平息。
宗门表面平静如常,实则暗流汹涌。
周寅在棋盘上稳步推进,每一步都天衣无缝。
齐恒在他的影子下逐渐成长,锋芒渐露,却仍紧随其后。
而赵玄衣、几位心思细密的长老,虽未彻底放下心,却无处着手。
乱骨坑深处,风声猎猎。
夜鸦振翅飞起,黑暗之中,那道微弱的灵息,依旧存在。
它静静地潜伏,静静地积蓄,如死子余音,在棋盘之外,等待着属于它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