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本从旧书区淘来的《C语言入门经典》摊开，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像一群张牙舞爪的虫子。
上一世，他总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太远。
工厂里的老师傅说：“咱打工的，认得字算个数就行，学那些没用的干啥？”
他信了，于是在流水线上耗了十几年，最后连Excel表格都做不利索，被裁员时连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来。
“同学，你这笔记本……”旁边突然传来个女生的声音。
张伟抬头，撞进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
女生扎着高马尾，白T恤上印着省大的校徽，额角还带着点薄汗，手里捏着支快没墨的笔，“能借我张纸不？
我的草稿纸用完了。”
他慌忙从刚买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递过去。
纸页很薄，带着廉价的纸浆味，是昨晚在便利店花三块钱买的那种。
“谢啦！”
女生接过纸，低头在上面画起流程图。
她的笔尖很用力，纸页都被戳得微微发颤，偶尔卡住了，就会咬着笔头皱眉，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张伟的目光忍不住在她的习题册上多停了几秒。
上面写满了他看不懂的公式，旁边还画着可爱的小图标——一个错误的代码旁边画着哭脸，改对的地方就画个笑脸。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状态。
上一世的夜晚，要么耗在流水线的机械重复里，要么窝在出租屋刷短视频麻痹自己。
他总说没时间学习，其实是被“打工仔”的身份捆住了手脚，觉得那些印着公式和代码的书，和自己隔着条无法逾越的河。
“这里，”女生忽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你是不是把循环结构弄反了？”
张伟一愣，看见她指着自己笔记本上抄错的代码，“你看，for循环的三个表达式，就像煮粥得先放火、再看时间、最后关火，顺序错了就糊了。”
她打比方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张伟忽然觉得那些绕口的术语没那么难了，脸颊却有点发烫：“我……我刚学，不太懂。”
“没事，我也是自学的。”
女生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林溪，林业的林，溪水的溪。
计算机系大二的，周末来这刷题。”
“张伟。”
他报上名字，手指在纸上反复涂改那个错误的循环结构，“我在电子厂上班，想学着玩。”
他没好意思说“想换工作”，怕被笑话。
林溪却没在意，反而指着书里的例题说：“你看这个冒泡排序，就像洗豆子，把大的往上面漂……”她讲得很认真，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
张伟听得入了神，连图书馆闭馆的***响了都没察觉。
“呀，要关门了！”
林溪猛地站起来，收拾东西时，把那支快没墨的笔塞给他，“这支笔给你吧，我宿舍还有。
明天还来吗？
我带本更基础的书给你。”
张伟捏着那支笔，笔杆上还留着她的温度，喉咙有点发紧：“来。”
“那明天见！”
林溪挥挥手，背着双肩包跑远了，高马尾在走廊里划出轻快的弧线。
走出图书馆时，天己经黑透了。
路边的小吃摊冒着热气，张伟摸了摸口袋，还有二十七块钱。
上一世，他会买五个馒头当两天的饭，可今天，他站在卖红烧肉的摊子前，犹豫了几秒。
“老板，来十块钱的红烧肉。”
回到出租屋，狭小的房间里飘起肉香。
这房子是城中村的顶楼加盖，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月租三百块。
上一世他在这住了五年，墙壁上还留着他贴的明星海报，边角都卷了。
他把米饭盛在掉了漆的搪瓷碗里，就着红烧肉扒拉着，忽然想起母亲总说的“人要往亮处走”。
上一世他以为亮处是挣更多钱，住更大的房子。
可现在坐在飘着肉香的屋里，摸着笔记本上改对的代码，他忽然明白，亮处或许是重新捡起笔的勇气，是有人愿意耐心教你一个简单的循环结构，是知道自己脚下的路能通向哪里的笃定。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李哥发来的短信，骂他不知好歹，说厂里己经招了新人顶替他的位置。
张伟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把短信删了。
他拿出林溪给的那支笔，在笔记本扉页写下：“今天认识了for循环，还认识了林溪。”
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字迹上投下道细细的光。
张伟笑了笑，翻开书，继续往下看。
虽然很多地方还是看不懂，但他一点都不慌。
就像林溪说的，煮粥总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