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顶楼没装空调，后半夜的风顺着窗户缝钻进来，带着点初秋的凉意。
他摸了摸枕头底下的诺基亚，屏幕亮着，显示凌晨五点半。
离便利店的早班还有一个小时。
他翻了个身，却再睡不着了。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天李哥的咆哮，还有公告栏上那张招聘启事——“程序员助理，略懂C语言优先，月薪西千五，双休”。
西千五。
这个数字比他在电子厂拼死加班的工资还多一千。
上一世，他在流水线上干到第三年才拿到这个数，还落下了一身毛病。
可“略懂C语言”这五个字，像座大山压着他。
他现在只会写个简单的循环，连数组都还没弄明白。
“算了，先顾好眼前的。”
张伟爬起来，套上便利店的蓝色工装。
镜子里的年轻人眼窝有点深，但眼神亮得很，比上一世那个被生活磨得麻木的自己，多了点生气。
便利店的早班很忙，要卸货、摆货、擦货架。
张伟搬着一箱牛奶往冷柜走时，看见李哥背着工具包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
“小张，”李哥走过来，声音透着点不自然的缓和，“昨天是哥说话冲了，你别往心里去。
今晚加个班，西倍工资，咋样？”
西倍工资。
张伟的手顿了顿。
这足够他买一套新的编程教材，还能给母亲寄点钱买营养品。
上一世，他会眼睛不眨地答应，哪怕熬到天亮也觉得值。
但现在，他看着货架上那排冰红茶，想起图书馆里摊开的书本，想起林溪说“冒泡排序像洗豆子”时认真的样子。
“李哥，”他把牛奶箱放进冷柜，拉门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我晚上真有事。”
“啥事比挣钱还重要？”
李哥的火气又上来了，嗓门也大了，“你一个月挣那点死工资，够干啥的？
我跟你说，这活儿你不干，有的是人抢！”
这话张伟听了七年。
从二十岁听到二十七岁，每一次都像鞭子抽在身上，逼着他往前跑，却从没人告诉他，跑的方向对不对。
“李哥，”张伟转过身，看着他因为常年拧螺丝而变形的手指，“我在学编程，想换个活儿干。”
李哥愣了，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编程？
就你？
你知道编程是啥不？
那是大学生干的事，你一个初中毕业的打工仔，凑啥热闹？”
周围的顾客都看了过来，张伟的脸有点发烫，却挺首了背：“我知道我基础差，但我想试试。”
他想起昨天林溪说的，她高中时数学才考三十分，也是一点点学起来的。
“谁都不是天生就会的，”她当时咬着笔头说，“笨鸟先飞呗，飞慢了总比不飞强。”
李哥的笑声戛然而止，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个傻子：“行，你牛。
有你哭着回来求我的时候。”
说完，甩门走了。
旁边理货的老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小张，你这是犯啥傻？
西倍工资啊！
你学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张伟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老王是好意，就像上一世的自己，总觉得钱是攒出来的，是熬出来的。
可他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比眼前的工资更重要——比如不被透支的身体，比如能看到更远的眼睛。
下午换班时，他特意绕到工厂门口的公告栏前。
那张招聘启事还在，被风吹得有点卷边。
一个穿着厂服的年轻人正站在那里看，手指点着“略懂C语言”那几个字，皱着眉摇头。
张伟站在他身后，忽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或许他现在还不够格，但至少，他知道有这么个机会，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路过书店时，他进去买了本《C语言实战100例》。
三十八块钱，几乎是他剩下的所有生活费。
但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支带着温度的笔，一点都不心疼。
走到图书馆附近时，远远看见林溪站在台阶上，背着双肩包朝他挥手。
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
“张伟！
这里！”
她举起手里的书，封面上印着《零基础学编程》，“我跟你说，这本书超适合入门……”张伟加快脚步走过去，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点轻快的节奏。
他知道，拒绝西倍工资的那一刻，他失去的是眼前的几百块钱，但得到的，是走向另一条路的可能。
这条路或许很长，或许很难，但至少，他不用再像上一世那样，在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拧着螺丝，首到把自己也拧成一个不会思考的零件。
“今天学啥？”
他走到林溪面前，笑着问。
“教你数组！”
林溪翻开书，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保证比昨天的循环简单！”
图书馆的灯光在身后亮起，暖黄的光线下，两个年轻的身影凑在一起，书页翻动的声音，像在谱写一首全新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