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轮毂重重碾过成田机场跑道的瞬间，林小雨的心脏也跟着“咚”地一跳，像是笔尖用力戳破了画纸。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速写本——那硬质的封面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熟悉的、属于“创作者林小雨”的实感。
“我们己抵达东京成田国际机场……” 机舱广播里流畅的日语女声响起，比她熬夜啃的那些教材录音清晰悦耳一百倍，却也陌生得让她头皮微微发麻。
N3？
她心里苦笑，感觉那些背过的单词和语法像被气流吹散的纸片，此刻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
“终于到了！”
邻座的中年大叔操着浓重的关西腔感慨，声音洪亮。
小雨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整理安全带，手心却微微出汗。
周围乘客起身拿行李的窸窣声、日语夹杂着各种外语的交谈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将她这个刚着陆的异乡人瞬间淹没。
她随着人流走下舷梯。
西月的东京，空气微凉，带着一种雨后特有的清新，却又混杂着航空煤油和无数陌生人气息的复杂味道。
抬头望去，巨大的航站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有些灰蒙的天空，远处停机坪上，印着陌生航空公司标志的钢铁巨鸟安静地停泊。
一切都庞大、有序、崭新得……令人窒息。
“这就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小雨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出发前在国内机场拍的合影——爸妈强装的笑脸，闺蜜夸张的加油手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对着镜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咔嚓一声，定格了她与东京最初的“见面礼”。
背景是冰冷的钢筋玻璃丛林，她的笑容有点僵，眼神却亮得惊人，像刚蘸饱了墨的笔尖。
通关的过程像一场无声的考试。
她把护照和在留资格证明递给窗口后面表情严肃的入境审查官。
对方用日语问了几个例行问题，语速快得像漫画里的拟声词“ダダダッ！”
小雨的脑子飞速运转，勉强捕捉到“目的”、“学校”几个关键词。
“漫……漫画家……”她磕磕绊绊地用日语回答，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学习……东京艺术设计学院……”审查官锐利的目光扫过她递上的入学许可书，又看了看她，大概是觉得这个瘦小的中国女孩和“漫画家”的形象有点出入。
几秒令人煎熬的沉默后，“啪嗒”一声，护照上被盖上了许可章。
“はい、どうぞ（好的，请）。”
审查官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あ、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谢、谢谢您！
）” 小雨几乎是鞠着躬接回护照，感觉后背都湿了一层。
这第一关，过了！
代价是心跳过速和舌头打结。
推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到达大厅，真正的“东京”瞬间扑面而来。
巨大的指示牌上跳动着复杂的日文、英文、韩文、中文，箭头指向西面八方。
拖着行李车匆匆行走的西装革履上班族、举着小旗子接机的导游、穿着夸张洛丽塔裙装兴奋***的少女……人潮像被无形的力量精准分流，高效而沉默地移动着，只有脚步声和滚轮声汇成低沉的背景音。
小雨站在人流中，像一颗被卷入激流的石子，茫然无措。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里没人认识“林小雨”，那个在国内漫画平台上小有名气的“雨音”。
“すみません（对不起）……” 一个推着巨大货车的机场工作人员从她身边快速经过，低声提醒。
小雨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往旁边一跳，行李箱的轮子不听话地歪向一边，差点撞到旁边一位正在看手机的老奶奶。
“ごめんなさい！
（非常抱歉！
）” 小雨慌忙道歉，脸腾地红了。
老奶奶只是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继续看着手机走开了。
那份礼貌下的疏离感，比责备更让她无地自容。
按照邮件指示，她需要乘坐京成电铁前往东京市区，再换乘地铁到学校安排的合租屋。
找到售票机又是一场战斗。
密密麻麻的按钮，复杂的路线图，全是日文！
她瞪大眼睛，试图寻找记忆中“京成线”的汉字，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犹豫不决。
身后似乎有人排队了？
无形的压力让她额头冒汗。
“需要帮忙吗？”
一个温和的男声用英语响起。
小雨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米色风衣、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气质斯文。
他指了指屏幕，用缓慢清晰的英语说：“去东京市区？
SkyLiner（天空快线）最快，但贵。
Access特快便宜些，也方便。”
“啊！
谢谢！
Access，就好！”
小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用英语回应。
在男人的帮助下，她终于买到了那张小小的、印着“Access特急”的车票。
她再次鞠躬道谢，对方只是微笑点头，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这短暂的善意，像投入冰冷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微暖的涟漪。
拖着行李走进电车站台，巨大的电子屏显示着精确到秒的列车时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清洁剂和淡淡铁锈的味道。
电车进站的瞬间，气流卷起她的发梢，发出低沉的轰鸣。
车门滑开，里面的乘客鱼贯而出，安静有序。
小雨深吸一口气，学着别人的样子，在车门边排好队，努力把笨重的行李箱提上车厢。
车厢里干净得发亮，空调温度适宜。
大部分乘客都在低头看手机或闭目养神，只有电车运行的规律噪音和报站广播。
小雨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把行李箱紧紧夹在腿间。
窗外，东京郊区的风景快速掠过：整齐划一的住宅区、大片绿色的田野、远处模糊的城市天际线……一切都像新买的网点纸，整齐、干净，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秩序感。
她掏出速写本，翻到空白的一页。
铅笔在指尖转了几圈，却迟迟落不下去。
眼前这陌生的一切，庞大、精密、疏离，与她背包里那些画满了校园恋爱的分镜草稿，仿佛存在于两个次元。
梦想的蓝图很丰满，现实的三厘米落差却硌得人心慌。
“下一站，青砥。
青砥です。”
广播响起。
小雨合上速写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自己贴的标签贴——“东京·起点”。
铅笔屑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而真正的“修罗场”，还在前方那座钢铁丛林的深处，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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