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痛。
林默是被冻醒的,或者说,是被冻得钻心的疼拽回了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灰蒙蒙的天,铅块似的云低低压着,像要把整座山都压垮。
身下是硌人的碎石子,混着半化的雪水,冰水顺着单薄的粗布衣衫往里渗,冻得他骨头缝里都像塞了冰碴子。
“嘶——”他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可刚一用力,右臂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有谁正拿着钝刀子一下下锯他的骨头。
他低头看去,只见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袖子早己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渍在寒风里冻成了硬壳,沾在碎石上,看着触目惊心。
“断了……”林默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记得清楚,半个时辰前,他还在青云宗外门的演武场上,跟着师兄们练那套入门的“流云拳”。
轮到他时,站在一旁的赵虎突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重心不稳,狠狠摔在练武场边缘的青石台沿上——就是这一下,摔断了他的胳膊。
赵虎是外门管事的远房侄子,平日里在演武场横惯了,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谁都知道,他林默是三年前被宗门长老捡回来的孤儿,无依无靠,在这青云宗外门,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两样。
“林默,还愣着干什么?”
一道刻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默抬头,就看见赵虎带着两个跟班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赵师兄。”
林默咬着牙,强忍着痛,“我的胳膊……胳膊怎么了?”
赵虎嗤笑一声,故意用脚踢了踢林默身边的碎石,“自己笨手笨脚摔断了,还想赖谁?
我看你就是不想练功,故意找借口!”
旁边的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就是,赵师兄不过是碰了你一下,自己站不稳,还好意思躺在这里装死?”
“外门弟子哪个不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就你金贵,摔一下就起不来了?”
林默攥紧了没受伤的左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没用,在这青云宗,拳头硬的才是道理。
可他现在断了胳膊,连站起来都难,又能怎么办?
“赶紧滚起来,”赵虎不耐烦地踹了踹他的腿,“管事师兄说了,今天的拳术要练满一个时辰,少一刻都要受罚。
你要是练不了,就自己去领三十棍,别在这儿耽误我们时间!”
三十棍?
以他现在的状况,三十棍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林默的脸白了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
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赵师兄,我……我实在动不了,能不能请个医师……医师?”
赵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外门弟子哪有那么金贵?
断个胳膊而己,自己找些草药敷上,过几个月不就好了?”
他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蹲下身,凑近林默耳边,压低声音道,“再说了,你以为医师会管你?
别忘了,你三年前刚来时,可是差点被当成奸细烧了的——谁会给一个‘奸细’治伤?”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三年前的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那时他才十二岁,高烧昏迷在青云山脚下,被路过的长老救回宗门。
可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又穿着一身不属于青云宗的粗布衣服,当即就被人怀疑是山下邪修派来的奸细。
要不是那位长老力保,他早就被扔进炼丹炉当柴火烧了。
这些年,他在青云宗外门活得如履薄冰,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洒扫练功,从不与人争执,可“奸细”这两个字,就像附骨之蛆,总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
赵虎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多半也是吃准了他没靠山,就算被打死了,宗门也只会当少了个麻烦。
“怎么,不说话了?”
赵虎见他脸色发白,笑得更得意了,“要么现在起来接着练,要么就去领罚,选一个吧。”
寒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来,打在林默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他看着赵虎那张嚣张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扭曲的右臂,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和愤怒像火一样在胸腔里烧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他兢兢业业,却要被这样欺负?
凭什么他想好好修炼,却连一个安稳的日子都过不上?
难道就因为他是孤儿,就因为他没有背景,就该被人踩在脚下吗?
“我选……”林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低得像在喉咙里滚,“我选……”赵虎皱眉:“选什么?
赶紧说!”
就在这时,林默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总是带着怯懦的眼睛里,此刻竟燃起了一簇骇人的火光。
他死死盯着赵虎,一字一句道:“我选……让你给我道歉!”
赵虎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你说什么?
让我给你道歉?
林默,你是不是摔断胳膊把脑子也摔傻了?”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笑得前仰后合:“这小子怕不是疼疯了!”
“敢让赵师兄道歉,我看他是活腻了!”
赵虎笑够了,脸色一沉,抬脚就朝着林默的胸口踹去:“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一脚又快又狠,林默根本来不及躲。
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咳咳……”他咳着血,视线都有些模糊了,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赵虎,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还敢瞪我?”
赵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今天我就让你知道,在这外门,谁才是说了算的!”
一下,两下,三下……赵虎的脚像雨点一样落在林默身上,跟班们在一旁叫好,寒风里,只有林默压抑的咳嗽声和骨头被踢打的闷响。
不知过了多久,赵虎踢累了,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他看着蜷缩在地上,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的林默,啐了一口:“废物,下次再敢跟我顶嘴,就不是断胳膊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带着跟班扬长而去,临走前还故意把林默掉在地上的粗布腰带踩了几脚。
演武场上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林默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碎石上。
痛。
全身都痛。
骨头像散了架,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他躺在那里,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难道就这样死了吗?
像一条野狗一样,死在这冰冷的演武场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还没报答那位救了他的长老,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还没真正踏入修仙者的世界……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沉入黑暗时,右臂的断骨处,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热感。
那感觉很奇怪,不同于之前的剧痛,而是像有一团小火苗在骨头缝里烧起来,暖暖的,顺着骨头往西肢百骸蔓延。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右臂断骨处的血渍,不知何时竟渗出了一丝极淡的金色,那金色像活过来一样,顺着他的血管,慢慢往心脏的方向流去。
这是什么?
林默的心里涌起一丝疑惑,还有一丝莫名的悸动。
他记得,三年前被长老救回时,他身上除了那件粗布衣服,就只有一块贴身戴着的、巴掌大的黑色令牌。
那令牌触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纹路,长老说那令牌材质奇特,让他好生收着。
难道……是那令牌?
他挣扎着抬起左手,颤抖着伸进怀里,果然摸到了那块冰冷的令牌。
此刻,令牌竟不像往常那样冰凉,反而带着一丝温热,上面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隐隐有微光流动。
而随着令牌的升温,他右臂断骨处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那股暖流顺着血管游走,所过之处,原本剧烈的疼痛竟然减轻了不少。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根断成两截的骨头,似乎……在动?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轻轻将断裂的骨头往一起推,虽然依旧有些疼,但那种骨肉相连的酥麻感,却真实得让他心头狂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又惊又喜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正朝着演武场这边走来。
林默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把令牌藏好。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是谁,在演武场私自动手伤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