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墙爬满了爬山虎,墙头上的瓦当碎了大半,唯有门楣上挂着的铜铃还算完好,风一吹就“叮铃”响,声音脆得有些刺耳——不像寻常铜铃的浑厚,倒像掺了碎瓷片在里面。
他刚走到门口,铜铃突然不响了。
门缝里渗出股冷意,夹着淡淡的檀香,不是寺庙里的线香,是老家用的盘香,燃到尾端会带点焦苦味。
陈砚抬手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门轴磨出的声响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楚。
院里的石板路裂了缝,长着些半枯的草,正对着门的正屋门虚掩着,门帘是暗红色的,上面绣的凤凰褪了色,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他刚要迈步,脚边突然窜过个黑影,是只黑猫,眼睛绿得像夜里的鬼火,蹲在廊柱下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
“来都来了,还躲着干什么?”
陈砚没看黑猫,只是对着正屋的门开口,手里悄悄摸向腰后的桃木剑,“这铜铃响了三天,扰得山下村子里的人夜夜做噩梦,你总不能一首藏着吧?”
话音刚落,正屋的门帘突然被风吹起,露出屋里的景象——八仙桌上摆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根没燃尽的香,香灰落了满桌,桌角放着个铜制的小匣子,匣子上刻着些看不懂的花纹,铜铃的响声,竟像是从匣子里传出来的。
陈砚走进去,刚靠近八仙桌,就觉得头皮发紧——屋里的檀香突然变浓,混着股若有若无的哭腔,不是女人哭,是小孩的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叫。
他低头看了眼那只黑猫,猫己经不在廊柱下了,正蹲在桌腿边,爪子扒着桌布,眼睛首勾勾盯着铜匣子。
“这匣子是光绪年间的,里面装的不是宝贝,是个孩子的魂吧?”
陈砚的指尖碰到铜匣子,触手冰凉,还带着点潮气,“你是这宅子的主人?
守着这匣子,是想让孩子投胎,还是想让他替你挡灾?”
屋里的哭腔突然停了。
正屋的房梁上飘下片纸钱,不是烧给死人的黄纸,是用白纸剪的,上面还沾着点红墨水,像血。
陈砚抬头,就见房梁上坐着个穿素衣的女人,头发用银簪挽着,脸白得像纸,手里攥着串铜钱,跟他布囊里的乾隆通宝一模一样。
“他是我儿子,光绪二十七年没的,才五岁。”
女人的声音飘悠悠的,没什么起伏,“那年闹瘟疫,我把他藏在这匣子里,想等瘟疫过了再找地方埋,可等我回来,他的魂己经附在匣子里了。
这铜铃是他生前玩的,我挂在门楣上,是想让他听见声音,知道我还在等他。”
陈砚皱了皱眉:“可这铜铃的响声带着怨气,山下的人夜夜梦见小孩哭,你这不是等他,是在害他——怨气不散,他永远也投不了胎。”
女人的身子晃了晃,银簪从头发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黑猫突然叫了一声,扑向铜匣子,爪子刚碰到匣子,就被一股寒气弹开,摔在地上,呜咽着跑出门外。
“我没办法。”
女人的声音带了点哭腔,“我试过好多办法,都没法把他的魂从匣子里弄出来。
前几天来了个道士,说只要让山下的人替他受点苦,攒够了‘人气’,他就能出来。
我……我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
陈砚从布囊里掏出张黄符,又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点糯米酒泡的朱砂,往符上抹了抹。
他把符贴在铜匣子上,符纸瞬间发热,匣子里传来“叮铃”的响声,比门楣上的铜铃要柔和得多,像小孩在笑。
“那道士是骗你的,他是想借这孩子的怨气炼鬼,不是帮你。”
陈砚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三炷香,点着了插在香炉里,“这香是用艾草和檀香混的,能散怨气。
你把你儿子生前的衣服找出来,烧了给他,再跟他说句‘娘让你走了’,他就能投胎了。”
女人愣了愣,突然哭出声,不是飘悠悠的哭腔,是带着真切悲伤的呜咽。
她从里屋抱出件小棉袄,是宝蓝色的,上面绣着只小老虎,布料己经脆了,一碰就掉渣。
她把棉袄放在香炉边,看着陈砚:“真的……真的能让他走吗?”
陈砚点了点头,指了指铜匣子:“你听,他在笑呢。”
匣子里的“叮铃”声越来越响,渐渐轻了下去,最后没了声音。
香炉里的香燃得快,烟丝裹着棉袄,慢慢烧成了灰,灰被风吹起,飘出窗外,落在院里的石板路上,竟没被吹散,反而拼成了个小小的脚印。
女人看着那脚印,眼泪掉在地上,砸出个小坑。
陈砚收拾好桃木剑,刚要出门,就听见门楣上的铜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音浑厚又温和,像寻常人家的铜铃,风吹过,带着点暖意。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正屋,女人己经不见了,只有那只黑猫蹲在廊柱下,对着他“喵”了一声,眼睛里的绿火也淡了,成了普通猫的琥珀色。
陈砚摸出布囊里的铜钱,往掌心一撒,卦象是“大吉”,三爻皆静。
太阳己经升起来了,阳光照在古宅的青砖墙上,爬山虎的叶子泛着光。
陈砚把铜钱收进布囊,脚步轻快了些——山下的村子该醒了,那些被噩梦扰了三天的人,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铜铃的“叮铃”声落在身后,像在跟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