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座破庙塌了半边墙,供桌上积的灰能埋住手指,唯有香炉里还插着半截没烧完的香,烟丝飘得慢,裹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他刚要绕开,裤脚却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低头一看,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攥着块裂了纹的玉佩,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星星:“先生,你能帮我找我娘吗?”
陈砚蹲下身,指腹碰了碰小姑娘的额头,触手冰凉,不像是活人的温度。
他心里有数,却没点破,只是接过那块玉佩——玉佩背面刻着个“林”字,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不是血,是庙里墙皮脱落的红泥。
“你娘在哪儿?”
陈砚把玉佩还回去,余光瞥见庙门后晃过个影子,青布衫,梳着圆髻,跟小姑娘描述的“穿蓝布衫、戴银镯子”的娘半点不像。
小姑娘往破庙里指了指:“她在里面躲雨呢,说等雨停了就带我回家,可雨早就停了。”
陈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破庙的横梁上挂着串红布,风吹得布角飘起来,竟像只手在挥。
他摸出腰间的桃木剑,剑鞘上的旧布蹭过掌心,带着点熟悉的糙意:“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你娘出来。”
刚踏进庙门,一股寒气就裹了上来,不是夜里的凉,是透着骨头缝的冷。
供桌后面的阴影里,果然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背对着他,头发披散着,手里攥着个银镯子,镯子上的花纹磨得发亮——那是村里妇人常戴的样式。
“姑娘,你家孩子在外面等你呢。”
陈砚的声音在空庙里撞出回声,女人却没动,只是缓缓抬起手,银镯子滑到手腕上,露出小臂上的一道疤,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的。
陈砚心里一紧,他认得这道疤——上个月村里丢了个叫林秀的妇人,说是上山采蘑菇时没回来,村民找了三天,只在山涧边发现了一只银镯子,当时林秀的丈夫说,他妻子小臂上有道抓疤,是年轻时喂猪被猪挠的。
“你不是林秀。”
陈砚握紧桃木剑,指尖触到剑身上的朱砂符,“林秀的银镯子丢在山涧了,你手里这个,是用庙里的泥捏的吧?”
女人猛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红泥,像是被人用手胡乱抹过。
她手里的银镯子“当啷”掉在地上,果然碎成了几块泥疙瘩。
陈砚没等她扑过来,己经抽出桃木剑,往剑身上吐了口符水,白气裹着剑刃,首劈过去。
那“女人”发出一声尖啸,身体瞬间化成一团红雾,往庙后的破窗飘去。
陈砚追过去时,正看见红雾缠上了守在庙外的小姑娘,小姑娘的身子一下子僵住,眼睛里的光也暗了下去,手里的玉佩“啪”地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你扣着她的魂,是想借她的身子躲着吧?”
陈砚从布囊里掏出张黄符,符角沾着的雄鸡血在月光下泛着红,“这孩子的娘早就没了,你拿她的念想当诱饵,不怕遭天谴?”
红雾裹着小姑娘,往后退了两步,却没逃——它似乎怕陈砚手里的符,又舍不得放开小姑娘的魂。
陈砚看出了它的犹豫,突然放缓了语气:“你本是庙里的泥胎,沾了香火气有了灵,却被人用红泥裹了怨念,才成了这副模样。
我帮你把怨念散了,你放了这孩子,如何?”
红雾顿了顿,竟真的松了些,小姑娘的眼睛里又透出点光。
陈砚趁机把黄符贴在小姑娘的额头上,符纸瞬间发热,红雾“滋啦”一声退开,在空中聚成个小小的泥人模样,身上的红泥一点点往下掉。
“庙里供的本是土地公,你占了他的位置,又沾了怨气,才会害人。”
陈砚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他把艾草撒在泥人周围,艾草遇风就烧了起来,却没烧到泥人,只把它身上的红泥烧得干干净净,“现在怨念散了,你回土里去吧,别再出来扰人了。”
泥人晃了晃,化作一捧细土,落在艾草灰里。
小姑娘眨了眨眼,像是刚睡醒,手里的玉佩虽然裂了,却不再冰凉。
她捡起玉佩,抬头看着陈砚:“先生,我娘……你娘在天上看着你呢。”
陈砚蹲下身,帮她把玉佩系在脖子上,“她让你好好长大,等你长大了,她就会来看你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往村里跑去,背影在月光下越来越小。
陈砚收拾好桃木剑,刚要走,却看见供桌下露出个衣角——是件小孩的棉袄,上面绣着朵小桃花,跟小姑娘穿的一模一样。
他弯腰把棉袄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棉袄里掉出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娘,我等你回家。”
原来这孩子早就知道娘没了,只是不肯信,才被泥胎钻了空子。
陈砚把纸条塞回棉袄里,放在供桌上,又从布囊里摸出三炷香,点着了插在香炉里。
香火燃得慢,烟丝飘向庙外,像是在给远走的魂引路。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陈砚摸出那三枚乾隆通宝,往掌心一撒。
卦象是“小吉”,一爻动。
他笑了笑,把铜钱收进布囊——看来这夜里,还有安稳日子等着这村子里的人。
风里带着些微的暖意,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倒比破庙里的寂静,让人安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