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浮动着旧书特有的气味,混合着尘埃与纸张纤维的微凉香气。
林晚缩在靠墙最角落的位置,厚重的书架像沉默的士兵,将她与阅览区中央那些压低声音的讨论隔绝开来。
这里是她的堡垒,她的树洞。
一本摊开的硬皮笔记本摊在面前,纸张是干净的米白色。
她握着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
每一次下笔,都像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划开一道口子。
“江屿……”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抵着上颚,带着一种隐秘的、近乎虔诚的悸动。
墨色的字迹在纸页上流淌开来,笨拙又滚烫:11月3日,晴。
他又穿那件灰色连帽衫了。
袖口有点磨白,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又……有点漫不经心。
建筑系馆门口那棵银杏树下,他靠着自行车在等人,低头看手机的样子……阳光落在他头发上,颜色像融化了的焦糖。
他好像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发光。
风吹过来,叶子落在他肩上,他也没拂掉。
许念念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了一路,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只记得他抬头时,目光好像……好像朝这边扫了一下?
心脏差点跳出来。
立刻低头,假装在包里翻东西。
好蠢。
他今天……会去三教那个阶梯教室自习吗?
下午三点……笔尖在“三点”后面拖出一个犹豫的墨点,思绪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毛,飘飘荡荡,找不到落脚点。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他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手指间夹着一支绘图铅笔,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面前的图纸。
她只需要在三点十分准时路过那扇后门,透过门上的玻璃,飞快地瞥一眼……就一眼。
这隐秘的、带着自虐般甜蜜的偷窥,是她贫瘠生活里唯一的奢侈品。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那里己经有些卷曲,承载了太多无人知晓的心事。
就在这时,一道颀长的影子毫无预兆地落下来,覆盖了她笔记本上那片被阳光晒得微暖的区域。
阴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侵占了她的私人领地。
林晚猛地僵住。
一股冰冷的麻意顺着脊椎骨急速窜上头皮,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脸颊。
她甚至不敢抬头,视线死死钉在笔记本上那行“他今天……会去三教……”的字迹上,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图书馆里特有的、压低的磁性,像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同学,借支笔?”
这个声音……林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她认得这个声音。
在无数个喧嚣散去的午后,在校园广播偶然飘过的片段里,在拥挤的食堂窗口,在篮球场边女生们兴奋的尖叫声中……无数次钻进她的耳朵,然后在她心里扎根、缠绕、疯长。
江屿。
是他。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耳根和脸颊,烫得吓人。
她像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木偶,僵在原地,手指还紧紧攥着那支承载了她所有心事的笔。
“同学?”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近在咫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他似乎微微俯下了身,林晚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头顶的发丝。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过了宕机的大脑。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抽出自己手里的那支黑色中性笔,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桌上的水杯。
她不敢看他,视线死死盯着桌面,胡乱地将笔递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下一秒,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干燥而温暖的皮肤。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属于男性的、坚实的力量感。
在接过笔的瞬间,他的指腹极其短暂地、若有似无地擦过了她敏感的掌心。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晚所有的防御。
“嘶——”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脸颊的灼热感蔓延到了脖颈,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谢了。”
江屿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林晚听到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沙沙声,很轻,很稳。
他在写东西。
写什么?
借书登记?
他的名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混乱的脑海里激起一圈涟漪。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住想要抬头的冲动,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拼命地向斜前方瞟去。
只能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她的笔,正在阅览桌上摊开的借书登记卡上移动。
他的手腕线条很好看,腕骨微微凸起。
阳光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写了多久?
五秒?
十秒?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晚感觉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脏在耳边轰鸣的声音。
终于,那沙沙声停止了。
笔被轻轻放回桌面,就在她摊开的笔记本旁边。
那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笔,此刻仿佛被赋予了某种魔力,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好了,谢……”江屿的道谢声似乎顿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晚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探究,让她感觉自己像被钉在解剖台上的标本,无所遁形。
为什么停住?
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江屿”这个名字?
还是看到了那句“他今天……会去三教……”?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立刻、马上掩盖这羞耻的源头!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桌上的笔,动作快得近乎粗鲁。
她的目标不是笔,而是摊开在旁边的图书馆借书登记卡——那张刚刚被江屿使用过的卡片。
她必须把它拿过来!
仿佛只要这张卡片不在他视线范围内,刚才那致命的停顿就不曾存在过。
指尖触碰到硬质卡片的同时,另一只手——一只属于男性的、比她大得多、也更有力的手——也按在了卡片上。
林晚的心跳骤停。
她惊恐地抬起头。
终于,她看到了他。